我的姐姐

记忆里的姐姐永远是四岁左右的样子，一张娃娃脸，额头稍微有点突出，眼睛又大又明亮，头发黄又稀，一看就是营养不良，顶上还别着一朵花。

至于我为何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家中有一张合影照，那时我还没出生，她坐在爸爸妈妈中间，眼中充满了好奇，我看见她眼里的星星。那是她第一次拍照片，肯定在想这个拿相机的人究竟在干嘛吧！而这也是姐姐唯一的一张相片。

姐姐十岁那年生病了，据说是脑膜炎。虽然四十年前，家里很穷，父母依然带上所有积蓄把她送到上海去医治。手术回来后，她已经不能行走了，每天躺在小床上，她的脸色惨白，后脑的伤口肿得像包子那么大，只能侧着头睡，母亲给她垫了家中最软的枕头，可依然看见她经常皱着眉头。现在我才知道当时的她有多么痛苦，也许是“姐姐〞这个身份，也许是因为我的存在，她不好意思喊疼，也不好意思哭出来，所以每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眉毛是微皱的，可见她一直在忍受着病痛，但那时她也只是个10岁的孩子啊！

当时我已经有6岁了，看到她被剃得精光的头，和那吓人的伤口，胆小的我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一直不敢靠近她，甚至在父母不在家的时候会加快脚步从她床前闪过，或绕着她走，即使有时听见她在背后轻声喊：“冰，冰。〞现在想想，那时她是多么孤单啊！没有一个小朋友来看她，就连我这个亲妹妹都冷落了她。只有干完家务的母亲会坐她床前陪她说说话。而我怎么可以忘记，多少个父母忙于生计的夜晚，是姐姐先带我上楼睡觉，在我害怕的夜里，她紧紧搂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学着妈妈的样子哄着我。我又怎么可以忘记，在别的小朋友欺负我的时候，姐姐会冲上来护在我身前……

而我在那时做了些什么呢？在她最初发病时，走路摇摇晃晃，一开始父母以为她是故意的，说她顽皮，不好好走路，像只鸭子，我掩嘴笑话她。还叫“小鸭子，小鸭子！”母亲说我当时，嘴巴很甜，人又活泼，父亲特别疼爱我，甚至六岁了，还经常抱在怀里。我现在每次想起这些更为姐姐感到难受，她当时一定很羡慕吧？我当时的活泼，是不是对她来说是一种伤害呢？

同年冬天的一个早晨，床上的姐姐破天荒地对母亲说，她想吃个苹果。这是她生病之后第一次提出要吃的水果，因为她特别懂事，知道家里条件不好，看病又花了不少，所以从来不要求什么。母亲让父亲骑车去镇上买，过了好久，父亲提着几个西红柿回来，母亲才知道，这里不比大城市，西红柿都很少见，苹果更是买不到。姐姐高兴地接过“苹果”咬了一口说：“苹果不是这个味道的！”原来，在上海住院期间，隔壁床的家属曾给她吃过四分之一个苹果，也许那种香甜的味道让她回味无穷，久久不能忘怀吧。

很遗憾的是，姐姐最终没有吃上苹果，就在吃了西红柿不久后走了，那是1984年。

有时，我在想，如果她出生在现在这个时代，可能就没有这么多的遗憾了。就算病了，以现在的科技发展，加上家里条件的提高，说不定就有救了，至少吃得起她想吃的苹果。

又快清明了，每年我都会去看她，也都会带上苹果。希望她能原谅当时不懂事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