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雪

  顶着已然开始躁动的五月天，路经许久未来过的槐林小道，瞧得掩于槐荫下半垂的茵茵绿荚风中摇曳，心中是既欢喜的紧，却也莫名感伤。

  还记得几周前，这处还是明媚的乳白色细碎密匝，串串白槐恍若初冬季节里的新雪霜华，仔细缀在还带些嫩黄的绿叶翠枝间，在还未来得及热起来的煦阳下谨慎溢出撩人的淡香，仿佛只需一场抚颊的轻风便可自林间落一场四月的幻雪。于是路人多有驻足，抬头细品这被打碎含香的日光和天色，记下这于风轻云淡的四月天里自生而成的水墨卷画……

  然而不过一场都谈不上风波的春末夏初交界的小雨，这场昼梦一般的四月雪便开始七零八落的萧瑟起来，密密匝匝半绽的槐苞还夹着或大或小的折枝大片大片的铺地开来，湿漉漉的花叶沾了泥，也退了色。于是再无人驻足了，或一人匆匆而过，想着心事；或三两成伴，谈笑着他们的趣事；又或是偶有情侣，浅勾小指，相视而笑……终是无人在乎的踏过了这未了的残香，弃它揉烂于坚实的水泥地上，终究……是连化泥的私愿都达不到了……

  于是一瞬间，我心里竟是突然有些明白黛玉葬花的情怀来，但故事终究是故事，纵然是被奉为名篇，生于现实的我是万万入不了别人的故事里去。于是我放任着它，看风吹着它，雨淋着它，万人践踏着它……然而纵使在又一次晴日后它已枯白如久死的蝉翼，却也在起风时恰到好处的给了爱做梦的女孩一场浪漫好梦。于是我又找着了这场四月雪与冬雪的区别来：冬雪会化，它不会，只是它会死……

  死――我轻喃着这个古今都忌讳着的字眼来，想着它虽简短只六个笔画，竟却是所有生命的归路了？海德格尔曾说，向死而生，于是我想，他是不是也曾见过这么一场于四月惊艳了风云的雪？又或是他见过比这四月雪更让人感动的风景，竟让他仅仅以四字就诠释了生命的更迭道理？

  风景么，其实让人感动的风景又何曾少过？我就曾见过于厚重积雪下仍傲然抬头挺立的新芽，那时的我不禁在想，它是在上个春季因迟到而落了单，还是于下个春季未来时便迫不及待早早出现？想来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它作为生命的一种修行吧？也正是有了这份休行，我们的一生中才多了份色彩，才知道每一份感动都来之不易，才懂得每一个风景都值得被记住。

  只是人生那么短却又那么长，想要记住每一个风景又谈何容易？我们何不将其记录下来？于是各种留恋怀旧之物便孕育而来。其实我也曾想过，一支笔，一个日记本随身带着。可以随时记下我感动过的风景，记下我受过的伤，等我老去时，还可以在夏日昏黄的午后窝进摇椅里去品味我半生的苦乐无常，如此方可体悟生而为人的欢喜，方可明白自己并非白白在这世上走了一遭，才会懂得在失去前须得去学会珍惜……

  有人说，一生太短，来生再续。我是不太相信人有来世之说，但纵然是相信，一生终归只有一生。无论是否还有下一世，奈何桥头的那碗孟婆汤也终将是你的一个终点亦起点，于是自那之后，你将不再是你，爱也非你所爱，你们各走各的，相背相离。纵然命里的红线还牢固未断让你们再次相遇，却也终究是另一段缘分了。

  生命向来脆弱，有人可以轻易年岁过百，有人却是连生来的第一口空气都奢望不来。所以我们还有什么好怨不公的呢？出生了活下来，走过了的路，每一个分秒针所走的距离，都是我们赚到的。我们可以不求大富大贵，但求温饱自持，无愧于心；我们亦可以不求天下大爱，但求始终一人，爱你所爱；我们甚至可以不求事事顺心，无风无浪，但求始终有一避风港，大雨滂沱为你遮过风雨，累极时供你安然入睡……

  世事无常，人生百态，唯愿这岁月它啊，于你温柔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