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話》「纯理性社会」
《夢話》「纯理性社会」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越来越靠近……
“阳明先生，我不得不向您汇报。”
感觉到这句话的声源离自己还有些距离，叶阳明倔强的决定先把文章的最后一段阅读完。
终于，令耳膜不适的尖锐杂音在他的办公桌前戛然而止。阅览着电子报刊的阳明缓缓抬起头，发觉双手捧着平板的丽贝卡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早上好，丽贝卡。”叶阳明深吸一口气，一边用茶勺绕着马克杯搅拌着里面的冰咖啡，他早已习惯了丽贝卡这张异常严峻的脸。他猜想，在丽贝卡的眼中，自己的面部表情估计也是僵硬而令人烦闷的。
“这个月的第三次了。”丽贝卡用指尖轻轻划过平板，把身子挪开了半个身位。她左侧的白色墙面开始若隐若现地跳动着什么光斑，像极了雨后的玻璃幕墙。
“照明系统静默。”阳明双手交叉撑在桌上，脑袋耷拉下来偏向一边。办公室的灯光逐渐变暗，墙面上的光斑也愈发清晰。透过丽贝卡的臀部和桌子的夹角，叶阳明正好看得见墙上的投影。
投影里，方形建筑物在夜视监控系统下时不时地闪烁着灰色亮光，火炮的轰鸣声和警报杂乱地交织在夜色里，不过阳明似乎还能从中分辨出一些人类对话的嘶喊声。大楼中部的玻璃忽然破碎，三台捆绑起来的哨兵18被从楼上被甩了出来，砸在了建筑前的空旷地带，除了核心记录器外，其他部位彻底解体。紧接着，巨大的炸裂声响起，屏幕激烈的晃动起了来，画面时有时无，最终变成了一团白色。
“嗯……烈性炸弹。”叶阳明的指头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真亏他们能找出来这些个老古董。”
“老，但是管用。”丽贝卡走到了墙壁前，高跟鞋的声音再一次猝不及防的响了起来，这让叶阳明有些难受，说不准是不喜欢丽贝卡针锋相对的态度，还是讨厌她那双五厘米，又或许是十厘米高的鞋子。
“这里。”丽贝卡用手指着屏幕上那团晃动的白色，轻轻一划，往前倒带了几秒。“抽取这段画面，效果增强，去雾化，作成全息3D影像。”
running……
丽贝卡的身前出现了一颗沾满鲜血的脑袋，虽然这不是真的脑袋，是由光波验算后得到的模拟成像。丽贝卡把全息成像的脸部调转过去对着叶阳明，阳明赶紧把自己的视线看向了另一边，对于刚吃完早饭半个小时的他来说，场面显然容易引起不适。
“扫描瞳孔信息。”丽贝卡继续着她的操作，很快，屏幕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伴随着人工语音的提示音。
王永和，37岁，感性者，“人性复兴”组织，反抗军，极为危险。
“搞不懂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摧毁基因库能做什么，世界各地分散着上百所基因中心，难不成他们要一个一个的炸掉？”叶阳明挥了挥手，示意丽贝卡关掉投影。
“恐怕有人和您有不同的看法，叶先生。”丽贝卡把平板放到了叶阳明的办公桌上。“昨天晚上蠢蠢欲动的可不止一伙人，就在d区基因库爆炸的同时，国家安全局的情报总部也遭到一伙特种部队的袭击。”
“声东击西的作战，了不起。”叶阳明伸了伸懒腰。
“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很厉害，装备精良，单纯依靠几个守卫哨兵根本挡不住他们的攻势。”丽贝卡渡着步子走向了叶阳明身后的透明落地窗，欣赏窗外的景色。
“如果，没有AI的话。”她把右手食指贴在了玻璃墙面上，想看看有没有灰尘，“实际上，我们之前就透过一些复杂的算法，预测到了昨夜奇袭的可能性。情报中心不过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陷阱罢了。”
“你们还抓到了反抗军的现役领袖伊恩？”叶阳明滑动着平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追查来了两年之久的神秘人，却因为人工智能的一次成功运算而落网。
“四倍的兵力加上重型武器，这样的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况且，对于那些劣等人来说，这次行动看上去也的确谈得上是值得统帅亲征的绝佳机会。”
“那么，丽贝卡小姐打算如何处理他？”
“这个问题问您，按照规定，s级通缉犯的临时处置办法必须由部门最高长官在合理且恰当的范围内谨慎决定。”丽贝卡转过身，更靠近了林阳明一点，“我相信您清楚 合理且恰当 的含义。”
叶阳明低头沉思了一会，总算是有了点头绪。
“这么重要的人物，我希望把他的处理权移交给内阁大臣直接管辖的内务情报组。我相信内阁也会对此处理感到满意。”
“明智的选择。”丽贝卡拿起自己的平板，“我这就去为您准备移送护卫，保证万无一失。”
“你一向做的很好，丽贝卡。”
“还有一件事需要告诉您，阳明先生。”丽贝卡看着阳明，仍然面无表情，“我不能再跟您上床了，因为我要结婚了。”说完之后，丽贝卡便转身离开。
“恭喜你，丽贝卡。”
丽贝卡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但没有转身。
“您知道，我必须对丈夫忠诚。”
上个世纪中叶，由于基因编辑技术的突飞猛进，人类发展不再受制于道德伦理的约束，在各方面有了长足的进展。
总而言之，人类对基因的使用仍然十分谨慎。xx65年时，科学家们发现了某段对情感控制有极高敏感性的基因片段，这段基因被证实与人类的犯罪行为，极端心理和过激反应有很大的关联，被科学界称为“犯罪基因”。许多夫妻自愿地希望参与到删去犯罪基因的人体实验中，很快，第一代的“无犯罪基因”婴儿出生了。
结果是鼓舞人心的，接受实验的大部分新生儿成年后都成为了不同行业的杰出人才，更为惊人的是，他们中没有人有犯罪的记录，哪怕父母本身存在诸如吸毒，卖淫，暴力倾向的问题，仍然对后代没有丝毫的影响，他们就像是“天生”不具备犯罪的能力。这项划时代的技术迅速被各国高度关注，人类希望能够借此打造一个没有战争，没有犯罪的天堂。
“理性元年”的到来，意味着所有的新生儿必须强制接受基因编辑删去“犯罪基因”。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人类的生活习惯明显更加和谐，他们普遍缺少攻击性，更愿意沟通，更容易遵守规定，看待问题也更客观。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会犯罪。然而，这项技术却带了一点小小的问题，基因编辑过后，新人类在情感变得明显变得迟钝，他们无法体会感情流露，无法理解何谓情感，甚至不会表达自己的爱，由于太过理性化，甚至出现很多形而上学的生硬表现，这使得某些人开始怀疑基因编辑的合理性，他们中的一些激进代表走上了街头，甚至开始进行反击。
不管怎么说，经过了半个世纪的发展，地球上百分之95以上的人口都进行了基因编辑，成为了所谓的“理性者”，由于人类失去了战争的欲望，放弃了军事的发展，各国真正意义上的成为了“联合国”，或者说是联合政府。而新人类的敌人，当人家就是那些铤而走险不愿意接受基因编辑的旧人类。
当局认为，这些旧人类是“冲动而危险的”，他们欲望强烈，毫无自制力，是潜在的犯罪者，社会的乱源。如果放任其存在将会严重威胁新人类的发展，必须进行彻底的灭绝。因此，哨兵机器人应运而生，哨兵具备一套识别感性者情绪波动的独特系统，可以有针对性的对其进行扑杀，因为这个原因，“哨兵”也因此在世界各地被大量投放。
“伊恩，你必须马上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妇人被压在倒塌的建筑之下，她浑身上下都是血。
“不，妈妈，我哪里也不去。”伊恩从母亲怀中爬出来。
妇人艰难的喘息着，用唯一还能活动的手指扫了扫伊恩眉毛上的灰，“还记得我教你的吗？想象一个盒子，一个小盒子。”她嘴角淌着血，几乎没法把话讲清楚。“情绪只是一种感觉，它是生理的……痛苦也好，愤怒，开心都像是小玩偶，你要把它们放进你的小盒子里，伊恩。”妇人的瞳孔慢慢的放大，她看了儿子最后一眼，“你要放在自己的心里，锁起来，不要让人看见。”
一道镭射擦着伊恩的耳朵而过，房子被炸开了一个口，巨型机械撞开了墙壁，“执行歼灭任务”粗犷的合成语音不断重复着，红外线照到了伊恩的身上。
“像箱子一样。”伊恩想着，他想到了家人的惨死，想到了贫民窟的死亡和瘟疫，想到了童年时妈妈笑着抱起自己。哨兵2型离他越来越近。
伊恩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一切都像在做梦，黑色和白色的记忆融合在了一起，他的感觉慢慢的远了，越来越远。最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鱼缸的外面，看着面前的两种液体纠缠在一起，他伸手进去，把那只不知所措的金鱼捧在手心，从黑与白交织的地方捞了起来，放进了身边的小箱子……
“公民，你为何出现在危险地带？”粗犷的合成语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女性声音。哨兵2头部的红外线变成了蓝光，经过它的检验，眼前的男孩并无出现任何感性者的情绪波动，判断为理性者。
伊恩看着慢慢离开的哨兵，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离开了自己的母亲，捏紧了拳头。
内阁大臣和叶阳明行走在情报中心的地下堡垒内部。
“我们打算给你立一尊铜像。”内阁大臣拍了拍叶阳明的肩膀，
“您还是这样幽默，内阁先生。”叶阳明微微一笑，“这是全体理性者的胜利。”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来到了一个透明穹顶的边缘。
“那个人就是伊恩？那个了不起的家伙。”
叶阳明朝里面瞥了一眼，“我想是的，先生。”
穹罩内部，站着整整一排的哨兵。原形的中央，穿着全套拘束服的伊恩被五块椭圆型金属板牢牢的固定在了地上，只剩下一个脑袋还能从穹罩外部看见，他眼神坚定，双眉紧皱，笔直的望向前方，没有一丝胆怯。
“哦，说实话，他让我有些不舒服，叶。”内阁大臣没有再往里面看了，而是转头同叶阳明搭话。
“您有什么打算？”叶阳明扶着内阁大臣的肩膀离开了透明穹顶。
“这种人存在一天，世界就不得安宁。”内阁大臣摇摇头，停下脚步，一脸严肃地对着叶阳明说道，“叶，我希望你现在就让他消失在地球上。”
叶阳明将双手背到身后，思考了片刻，来到穹顶边上，打开了操作台上的扩音器，对着防护罩里面讲话，“伊恩，你有什么遗言吗？”
伊恩听完之后，放声大笑，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感性者群龙无首，为何他还如此开心。笑声消失后，伊恩的脸部再次变得严峻起来，他一字一字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他的遗言。
“新人类阻止不了我们，我们一定会胜利。”
叶阳明叹了口气，“嗯，很感人。”然后便向里面的哨兵下达了警戒命令，一时之间，防护罩内响声大作，“执行歼灭任务”的声音此起彼伏。
几道红光几乎是同时闪起，伴随着一阵陈镭射的轰鸣声，原先捆住伊恩的那块位置，只剩下了血肉模糊的焦块，冒着一缕青烟。
“你知道的，我看不了这种血腥的东西。”内阁大臣和叶阳明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然后，内阁大臣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一扇金属制成的巨门，“猜猜看，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
“告诉你，年轻人，这是核心操作中心，你肯定没来过这里。”
内阁大臣迈着步子，有些得意的来到巨门前，扫描器检测了内阁大臣的双眼瞳孔之后，巨门随之缓慢打开，由于整个门板实在太厚，在它打开的时候，整个楼层都因此而处在轻微震动的状态。
“恕我直言，内阁先生，核心操作中心只有总理和内务情报组成员才能进入。我恐怕难以接受您的请求。”
内阁大臣已经走了进去，朝叶阳明挥了挥手，“那么现在你是了。来吧孩子。”
叶阳明走进了巨门，巨门以相反的运动轨迹再次关闭。
“瞧瞧这个AI系统，它是世界的大脑，因为它的有效预测，人民才能更加安全的生活。”内阁大臣拿着拐杖敲了敲了巨型管道连接着的球形机械。
“这里面没有人吗？”叶阳明朝四周看了看，有些好奇的观察着这个空旷而安静的密室，他只看见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管道和从地面立体叠起，足有10层楼高的超级电脑方阵。
“内部完全采用自动化，这里只有电脑和哨兵”，内阁大臣摸着身旁的长条形操作平台，台面上并没有人在操作，键盘上的亮光自动跳跃着，显示器上一秒就更新好几页的代码，“当然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设置了人工模式，毕竟电脑这种东西，并不如人来的靠谱。”
“是啊，电脑可不是理性者，它顶多是理性铁盒。”叶阳明琢磨着内阁大臣的话，“喔，这是什么东西的操作系统？它长得真特别。”
“你说它？”内阁大臣指着圆环形控制台，有些打趣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孩子，这是哨兵的脑子，全世界的哨兵讯息都得经过它。”
叶阳明双手插着口袋，漫不经心地看着看着头顶的运输无人机，“这样啊，原来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内阁大臣有些不解。
“您知道吗，人类永远也无法强迫科技倒退。不管你毁了多少的基因中心，只要技术存在，迟早还是可以弄出来。”
“你在说什么？”内阁大臣的脸上布满了疑惑，他感觉叶阳明越来越靠近自己。
“不过如果我们控制了哨兵的话就是另一种情况了，喔，我记得现在的新人类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主动攻击性了。”叶阳明把右手放在圆形操作台上，“又或者，把歼灭的目标参数替换成理性者的情感波动数据。”
“你，你疯了。哨兵，警戒！”内阁大臣突然意识到什么，朝着哨兵大喊，旁边的几个哨兵头部的蓝光很快变成红色的，“执行歼灭任务”，几台哨兵18动了起来，围到了叶阳明的身边。
不过，没过几秒，哨兵又重新回到了静默模式，温柔的女声响起。
“早上好，公民，祝您有愉快的一天。”
叶阳明推开一台哨兵，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左轮手枪，指着内阁大臣的脑袋，“老古董了，不过，还算管用。”
内阁大臣喘着粗气，基本上是瘫在了地上，他的双脚毫无力气，“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做这种事？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是谁，丽贝卡没跟您介绍过吗？您别误会了，老实讲，我挺喜欢你们给我安插的这个姑娘。”
那双疲惫而沧桑的双眼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光彩，想起了这几年来的忍耐与牺牲，他终于站在了最有希望的未来。
“我就是伊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