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田老汉的酒

田老汉走了，带着他的那个老酒壶走了。

每当秋风吹起时，总有人想起那个爱喝酒的老汉。一辈子爱酒，把酒当成了一辈子的朋友。他很乐观，喝酒不惹事，这是他喝酒的底线。

田老汉膝下有四个女儿，没有儿子。在那个年代里，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一定要期盼一个儿子。每次生下女儿，他就像个孩子似的乐着，哈哈哈，这回我又有酒喝了，又生了个闺女，真好。而且每生一女，他总会放长长的鞭炮，比人家生儿子还要高兴几倍。

弟呀，怎么得还是要生个儿子，给自己留个后，这叫后继有人，堂兄常有意无意地提醒他。

儿子那有女儿好呀，等到我家闺女们大了，我的酒就不用担心了。你看村里一堆儿子的人，别说喝酒，老了还得给儿子们做牛做马，能弄到几口水喝就不错了，田老汉常这样回堂兄。

闺女终会成为别人家的人，就算你找个倒插门的女婿，那也是别人家的后，你这辈子不就没后了吗。再说，不管儿子怎么样，到我们咽气的时候，还会有个送终的人吧，你还是多为自己老了想想。我们是兄弟，我才提醒你，趁自己来得及，堂兄说。

哥呀，你还是老思想，女儿也是传后人。老了有人敬就行，至于死时有不有儿送终想不到那么远。有女儿送不也一样，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别的想法，活的时候有人把自己养好、敬到就行，等到死时送个终也没什么意思，哈哈哈，田老汉常乐观地对堂兄说。

田老汉等闺女比儿子还亲，甚至他就把女儿当儿子一般养。带着一群闺女，闲着没事就闹腾，那种快乐让村民们始终没能看透。

那个田子飞没有儿子，一堆的女儿，有什么乐的，一辈子给别人做牛马，还不是个绝种的人，有些嚼舌头的村民总爱在背地里说闲话。

子飞呀，我们还是生个儿子吧，懒得村民们背后说我们是绝种个，我又不是不能生，老婆总会叹息田老汉说。

有四个闺女我已经够满足了，你让他们嚼死舌头。你不听不就是了，告诉你，我家闺女一定会比他们的儿子强。儿子有什么用，不都是个名，真要到了送终的时候，我家闺女送得比他们好，你就把心往里放，抬起头来生活，田老汉安慰着老婆说。

在那个困难的年月里，田老汉一边辛劳，一边努力把闺女送去学校读书。他对闺女们说，你们只要努力去读，我是舍了命也会把你们送出头。

无论多忙多累，田老汉身边总带个酒壶。累了困了渴了，他就喝口酒，顿时浑身是劲。除了早上，他都会喝酒。他说，酒是粮食酿的，既能解渴，又能充饥。最困难的年月里，他为了一家人生计，身上除了那只老旧的酒壶，口袋里总装着黄豆。能吃的东西他要留给闺女们，黄豆便成了下酒菜，亦是充饥的粮。

酒壶里装着田老汉自家酿的谷酒。每年他总要酿些谷酒，这是他怎么也不能少的东西。饭可以不吃，而酒怎么都不可少。除非闹饥荒，他只能用些酒兑点水，实在难喝，总比没有喝要强。

他那只老旧的酒壶，村上老辈人都知道，是他祖上传下来的。代代相传，便也在村里出了名。

出门带酒壶，这是田老汉唯一不能忘的东西。不管到哪里，他从来不喝人家的酒，喝的都是自己壶中的酒。人家常问他这是何故，他总是乐呵着，你的酒没我酒醇，我就好自己这口。

虽然田老汉只喝自己的酒，但他也爱跟人一起喝酒，图个快乐。每每喝到尽兴，也偶有醉时。

待到四个女儿成人出嫁，田老汉也便真的老了。

老汉呀，还是把小女儿留在身边吧，老了我们也有个人来照顾，老婆多次轻声地对田老汉说。

按说得留个小女在身边，老了有个照应，田老汉说。

女儿有自己的生活，再说若是把女婿弄到我们身边，人家父母多不容易。算了吧，还是把女儿嫁出去，我们俩老身体好就行，以后女儿愿管我们就管，管不了到了那一步她们总不会把我们丢了吧，田老汉说。

女儿虽然都嫁出去了，所幸的是，田老汉的四个女儿一个比一个强，考上学的有份好工作，没考上的做生意，日子过得红火。女儿们隔三差五回来看田老汉俩，少不了给田老汉带几瓶好酒。

你们别费那个心，我就爱喝我的老谷酒，田老汉总责备女儿们说。

只是后来，田老汉身体越发不行，酒是不能喝。可他依旧带着个酒壶在身边，酒瘾一来，他打开盖闻闻。

唉，不能喝酒还不如死了去。好日子没口福，人活着便没了盼头，这身板咱就这么不行呀，田老汉经常感慨起来说。

不喝酒的日子，田老汉少了许多快乐，精神一天不如一天。虽说女儿们来得更勤，本以为接他们过去照顾，可是田老汉却说自己住惯了老屋，不想离开。

田老汉身体越来越差，他也不想去医院看。有人说，他是等酒折磨成病，好心对他女儿们说，干脆让他喝点酒，或许身体还会好起来。女儿们试着让田老汉喝点酒，可此时才发现，父亲已经半滴酒也咽不下去，只会不断地滴眼泪。

深秋的夜晚，田老汉安静地走了。

下葬的时候，女儿们再也没留下祖传的那个老酒壶，让它随田老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