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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夏美丽的流言

2024-04-01  本文已影响0人  一只安静的猫

1

“我不管是谁的种,只要是我妈生的就行!”

马小龙斜躺在草垛上,油腻腻的头发上粘着零星的稻草。

“你咋知道一定是你妈生的?”李大个不屑地说。

“我咋不知道,我妈生我的时候憋死了,全村人都知道。”

马小龙又讷讷地说,“村里人都说我把我妈克死了。”

他把头歪向另一侧,他不想让人看见他的委屈和伤心,当然也不想让他最好的两个朋友看见。

“是滴喽。”

孟小红瞪了一眼李大个,我妈说,“以为小龙妈怀的是双棒儿呢,快生的时候肚子都要撑爆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到,“再说了,你看看,连小猫小狗小动物都是妈妈的孩子。”

“好吧好吧,是我没文化。”李大个告饶般向两个好朋友不断拱手。

马小龙大大咧咧地说,“我要不是我爸的种,那我该姓啥呢?”

孟小红嘻嘻地说,“姓牛,姓羊呗。”

李大个说,“姓李吧,那样咱俩就是哥们了,我不愿意和李大川做兄弟,他老欺负我。”

“嗯,让我选……”马小龙停顿了一下,他把全村的姓氏在脑袋里过滤了一遍,那些都太普通了,他说,“我姓欧阳。”

村小学前两年曾经来过一个叫欧阳的支教老师,个子不高,带着金丝边眼镜,说话慢条斯理的,做事也不急不慢,就是和他人有了矛盾,也从不骂人,他与村里的后生就是不一样。

孟小红说,“可以的喽,可是你……”

孟小红没说出口,她想说,小龙你踢猫撵狗的,走路都带风,即便姓欧阳了也没欧阳的样儿。

李大个说,“村里的老裁缝家有个百家姓的大本子,纸黄了吧唧的,又薄薄的,咱们哪天偷来看看,我也给自己选个姓,再给自己起个名字,大个大个的,闹烦着勒。”

村庄里各家的烟囱开始一缕一缕的冒烟,远远地看,就像薄纱被轻风吹起,缓慢又柔软地向上升腾,然后消失在山的后面。

马小龙急忙拽了一捆稻草,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村口的大榆树下那些叽叽喳喳的妇女都不见了,大树孤零零的,像个被遗弃的老妪。马小龙讨厌这些妇女,那些有关母亲的一些信息就是从这里扩散开的,他即想知道妈妈的事情,又怕从这些妇女嘴中说出。他常想,妈妈和狐狸精有什么关系,但从只言片语中,马小龙判断妈妈一定很漂亮,曾经是村里后生的暗恋、女人的嫉妒的对象。

2

马小龙从一垛镶嵌着琉璃瓦的院墙走过,又经过一扇黑漆漆的大门后,看见自家的篱笆墙和木院门。他恨恨地想,如果我有钱了,非得盖一个大大的楼座子,比村长家的房子还要高出半头,院墙用红砖垒上,外边用水泥抹得平平的,再刷上白漆,院里铺青石板,什么萝卜白菜韭菜都不种,鸡鸭鹅更不养。像村东那个城里人的院落一样,不,比那还得好。

马春生看见儿子闷声不响进院了,加紧了手里的动作。晚饭蒸了馍馍,他用戗刀把馍馍戗下来,白菜炖土豆正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饭菜端上来,父子俩沉默地吃着晚饭,吃过饭,马春生也不急着收拾碗筷,他靠在炕头的墙边,墙壁让他蹭的铮亮,他点起一根红旗渠牌的烟卷,眯着眼睛,好久又吸了一口。

两个男人的家乱糟糟的,炕上也铺了地板革,经年累月,已经看不出原有的花纹,炕头是两床黑灿灿的被褥,炕尾堆着父子两人棉衣,毛衣,线裤,短袖,或兰或黑的外裤的裤腿麻花一样纠缠在一起。地上有烟头,葱须子,毛嗑皮,还有几张不知道躺了多久的花糖纸。

“我不念书了,我要出去打工。”马小龙又补充到,“我要出去闯荡,要挣钱。”

屋里没点灯,有月光洒进来,马春生朦朦胧胧中觉得眼前就是夏美丽,那神情那语调那模样,都同出一辙。

当年,夏美丽站在老榆树旁,望着落日,眼里亮光光,满是憧憬和希望。马春生希望和她一起像日头一样可以游走到山的那边,但他走不了,又瞎又瘫的父亲让他放心不下。

“美丽,美丽,我……”马春生嗓子冒烟,急得搓着双手,最后他蹲下,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臂,双臂杵在腿上,像极了电影里投降的鬼子。

马小龙没告诉父亲,他除了想打工,还想去妈妈曾经打工的地方看看。

在炕头柜里,有妈妈为数不多的几个物件,他偷偷翻看过,一个褶边的围裙,三件的确良的裙子,红花的晴纶毛衣,一个塑料木梳,梳子齿弯曲又老化。这个小包他打开无数次,马小龙想妈妈的时候就看看,闻闻,以前还有淡淡的香气,后来就都是一股樟脑球的味道。

马春生没到四十岁,粗粗壮壮的人,多年的操劳,身板已经弯了。他是个老实人,村上人说他一脚踹不出个闷屁来,在马小龙眼里那是窝囊,他讨厌看见父亲满脸堆笑讨好村里人尤其是干部的表情,眼角和嘴角的褶皱像捏在一起的饺子皮。

马小龙问过父亲,“爸,咱家咋欠那么多饥荒?”

马春生细想起来,这外债真有来历,他爸爸娶他妈妈,他爷爷借了外债,他爸爸摔伤,他妈妈借了外债,他妈妈突然不告而别,他长大了由他来还这些债。娶美丽到是没花钱,但美丽难产没了,他不能草草地把她埋了,这是个苦命的女人,能不顾一切和自己生活,怎么能委屈她的后事。这债就一波一波,像大海的浪花,消失一朵,涌上来更大一朵。

一个男人带着个月科里的孩子,那时候他爹还在,要伺候两个不能自理的一老一小,那个难劲只有他自己知道。

马春生不是不想让孩子出去,这些年村里出去的人都发了,日子越来越好,盖房的盖房,买三轮车也有,自家的情况特殊,小龙没人管啊,小龙今年十二了,再过个一年半载,我也出去,欠前院刘家的二千也能尽快还上。马春生抽着烟,不接孩子的话,他还小,有些事他不懂,常言道,人穷志短。

3

马小龙偷偷走了。那是村里给满十四岁的孩子办了身份证之后的事情。

那一天,马春生早早背着喷壶去给玉米施肥,晚上他带着满身农药味回来,做完晚饭,仍没见儿子,吃完晚饭,他才看见窗台上马小龙留的一张纸条,只写着,我出去打工了。

“这孩子,这孩子!”

马春生拿着薄薄的一张纸,屋里屋外无措地乱走。

鸡咯咯地叫,槽里早就空空的,猪槽也没猪食。马春生来不急想别的,又前院后院忙活起来。

马小龙的出走是早有预谋的。他知道去得打工要带一些车钱、饭钱。从十二岁那次和马春生说要出去,他足足准备了三年时间。

当手里有400元钱的时候,他觉得时机成熟了。

这些钱,一些是过年时马春生给的少得可怜的压岁钱,其余的是他自己挣来的:他帮别的孩子放羊、割草、跑腿、传话甚至打架,这样一块一块地攒。

临走前几天,马小龙去了崔俊家,崔俊的媳妇也是大榆树下的宣传主力,村里人叫她崔大嘴,关于马小龙妈妈的风言风语多半也从她嘴里传出去的。他从小恨这个女人,在路上碰到也是狠狠地瞪她一眼。

崔俊媳妇看见马小龙进院,着实也震惊了一下。她想,稀客上门,没啥好事。

马小龙客气地叫了声“婶婶。”崔俊媳妇大气不敢喘,几年没注意,这个少年长这么高了,粗粗壮壮的,嘴唇上已经冒出黑黑的绒毛,声音嗡嗡的,这个孩子不像他爸,眼神坚定,目光炯炯,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婶婶”马小龙说,“你和我妈当年在省城哪里打的工?”

“哦,哦”崔俊媳妇如释负重,“那个…就在顺城工学院门前的人人面馆。”

马小龙点点头,走了。留下发呆的崔俊媳妇。

马小龙是和李大个一起去的省城。省城高楼林立,灯火辉煌。

“没有马叫什么马路。”李大个说,“这狗地方啥啥都贵的吓人,咱们哪里打工不行,非得去大学旁边干啥,从街道走,这里的风都是燥的。”马小龙听他叨叨咕咕,也不回话,闷头往前走。

几日来,马小龙和李大个边找工作边问顺城工学院的地点。后来有人告诉他们,顺城工学院现在叫顺城大学了。

顺城大学在东区,白底黑字的大牌匾悬在大门的上方,赫赫地扎眼。

门口一排饭店,春饼店,麻辣烫,鲜花店,水果店……,马小龙看了半天,就是没有抻面馆。

他有些失望, 像火苗一样的东西慢慢消退,在一个饭店的台阶上,两个少年一屁股坐了下去。

4

马小龙的第一次外出以失败告终。不过,他也有收获,马小龙知道了未满十六岁是童工,雇佣童工违法。其次,李大个去一个公司当了保安。本来俩人一起去的,因李大个是一月份出生的,已经满十六岁,自己十一月出生,人家就没收留。

回家后的马小龙好像突然间长大了,他帮父亲下地,打草,喂鸡、喂猪,把预先憋着的想闯荡江湖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来年,一出正月,马小龙就和马春生说,“爸,我还得出去!”

马春生望望超过自己半头的儿子说,“把抽屉里的五百元钱带着吧,穷家富路!”

春节的时候,李大个回家说他早不在保安公司干了,换了好几个工作,保安、服务员、迎宾员、小时工,也打过零工,都不长久。马小龙有自己的打算,没学历、没技术在城里站不住脚,他要学门技术,一边打工一边寻找那个人人面馆。把这个想法和李大个说了,李大个说,他还真知道一个地方招汽车修理工的学徒,包吃包住,两年出徒。

马小龙到省城直奔盛瀛洗浴,李大个在那当服务员。

顺城大学在城东,离马小龙学徒的汽车修理厂有六、七里路。每个月马小龙有一天休息,那一天马小龙就在大学附近溜达。

顺城大学旁边是东湖公园,景色宜人,公园里有游戏设施,其中有个摩天轮高耸入云,远远就能看见,两个少年早就跃跃欲试。

李大个来电话说,“我在顺城大学西门等你吧,那儿离摩天轮近。”

“啥,是咱俩以前去过的那个地方吗?”马小龙在叮叮当当的钣金声中冲着座机的听筒喊。

“不是不是,你问顺城大学西门就行。”

马小龙很吃惊,问他师傅,“顺城大学还有西门吗。”

他的师傅说,“有四个门呢,东南西北。”

见了李大个的面,马小龙说,“咱改天再去玩吧,你还得陪我找一个叫人人抻面馆的饭店吧。”

“为啥?”李大个不解地问,当得知了缘由,李大个说,“你别犯傻了,这都多少年了,饭店早就黄了。”

马小龙驽定地说,“崔大嘴说过,那是省城的老字号,不会轻易黄的。”

马小龙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就是去找找,没找到我就死心了。”

两个人顺着大学的周边走。傍晚时分,两个人已经不报任何希望,马小龙的脚后跟磨出个大泡。

前边有个四季面馆,“咱去吃饭吧。”李大个有气无力地说。

5

四季面馆门脸不大,干净整洁,有一对年轻的夫妻在前面招待客人,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在吧台拼积木。

两人各要一碗鸡汤面,又点了份老汤干豆腐,马小龙又去夹了一碟免费的小菜。没一会大半碗面就下肚了。

马小龙抢着去付钱,他寻思今天没玩上,还让李大个陪自己走一天。

“十九元。”老板娘说到。马小龙递上一张二十的票子,女人收下,在腰间的横挎包里翻找零钱。

马小龙默默地等着,他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问,“姐,以前这附近有个人人面馆吗。”

女人找到一枚硬币,边递给他边说,“有啊。”

“啊!”马小龙声音又大又急促,像手指被镰刀割破了一样,他没接住那一圆硬币,叮地一声掉了,周围的食客也看过来,马小龙的心脏小鼓一样咚咚乱响。他顾不急去捡硬币,急急地问,“姐姐我想打听个人。”

老板娘笑了,“那是我婆婆开的,正好她一会过来接孙子,你找人问她吧。”老板娘说完又去忙了。

马小龙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就是上学时候最不喜欢的语文课也没有过得这么慢。

他眼睛盯着饭店门口,两只手掌压在腿上,目光锁年老的女性身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

马小龙因为神经绷的太紧,身体发僵,他把手拿到桌子上,脖子往回缩了缩,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6

八点多钟的时候,门“嗞”地一声开了,进来一个富态的女人,看样子五十多岁。

没等走进屋,老板娘就喊,“妈,有人找你,想打听个人。”

马小龙此刻站了起来,老太太也望向这边。

马小龙三步并做两步,在老太太面前站住,“姨”,他说,他的心火车一样嘶鸣,有点颤音地问,“姨,你认识夏美丽吗?”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迟疑地问,“你是……”

马小龙眼圈发红,鼻腔发酸,他颤抖地说,“我是她儿子。”

说完这句话,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顿时像决提的河水,汹涌奔腾。

那个叫母亲的人虽给了他生命,却没给过他一天温暖,没给过他任何呵护,反而在他成长过程中因母亲不断受到他人的嘲笑、鄙夷,曾经他恨过这个叫母亲的女人,而此刻,在他说我是她儿子的时候,他的心是温暖的,感觉有无形的爱包围着他。

女人怜爱地看着他,摸摸他的头,“哎呦,美丽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妈妈那是我们饭馆最优秀的员工,没有之一。”

女人找了位置,牵着马小龙的手,一起坐下。李大个傻傻地听着他们聊天。

“我开饭馆三十多年,雇佣过几百个服务员,你妈妈最能干,她聪明,善良,在我这儿干了两年多,要不是比我儿子大七、八岁,都让她做我儿媳妇了。”女人哈哈地笑着。

“姨,我妈妈后来怎么不干了。”马小龙擦擦眼角,诺诺地问。

“嗯,你们是什么村来着?”她问马小龙。

马小龙说,“共和村。”

“你妈妈和村上的一个小伙子处对象。”她端详马小龙说,“你的眉眼和他很像的。”

她继续说,“那小伙子给他爸爸抓药到面馆找过美丽,没地方住,还在饭馆住了一宿,美丽善良啊,把挣的钱搭他不少。美丽说她妈妈不同意她嫁过去,再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同意了,我不想放她走,但孩子回去结婚我也不能拦着。”女人滔滔不绝地说。

“对了,你妈妈现在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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