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古言】未展眉★86 堪破局中局
第八十六章 堪破局中局
穿过漆黑的大街，绕过灯火通明的正门，阿冉带着伶瑶等人来到南宫府院的后门。
昊英葵气喘如牛，汗流浃背，跟刚从大海里捞出来一样。
轩辕枢睨了他一眼，道：“瞧你这怂样，看来一会儿救人只能靠我了！”
昊英葵喘着粗气反驳道：“臭，臭小子，有、有本事你来抱你伶瑶姐姐跑啊！”
轩辕枢连忙摇头道：“我还是个孩子啊！怎么能抢了昊英哥你的风头呢！”
伶瑶执起袖子，为昊英葵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其实我自己可以走的。”
昊英葵粗鲁地抹了把脸，道：“怎么能让你一个孕妇跟着跑，要是被阿霞知道了，她肯定会打死我！”
阿冉道：“我们要怎么进去呢？”
轩辕枢道：“看我的！”
话音未落，他脚跟一旋，腾身飞起，像只夜鹰般悄悄落进院内。不一会儿，后门被轻轻打开，他探出头来，招了招手，“快来快来，趁着没人！”
四人小心地在庭院中游走，寻找碧落的新房。很快，他们找到一间挂着大红灯笼和喜缎的屋子，轩辕枢朝伶瑶使了个眼色，伶瑶轻声道：“小心点。”
轩辕枢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到廊下，将木窗轻轻拉开一个小缝，向里张望。果然见昏暗的屋中，一位新嫁娘身着大红喜服，头盖喜帕，端坐在床上。
他朝黑暗中的三人点点头，先一步绕到屋门前，轻手轻脚地将屋门推开，四人轮流闪身进入。
“二姐！”阿冉哽咽着唤了声，冲上前一把抱住碧落。
“小心！”伶瑶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碧琼直直倒下的身体。
喜帕滑落，借着昏暗的烛光，只见碧落面色惨白，嘴角挂着一抹红晕。在她雪白的颈间深深地插着一只金簪，鲜血染红了整条白色的衣襟。
“碧琼，碧琼！”伶瑶一边唤她，一边将灵力输入她体内，想护住她最后一点心脉。
听到她的呼唤，碧琼强撑起沉重的眼皮，弯了弯嘴角，吐出夹杂着血气的词语，“对……对不起……说好了……要……要去看你的……”
伶瑶含泪阻止她，“不要说话了，我会救你的！你不会死的，一定不会的！”
碧琼微微摇了摇头，用力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感觉透过皮肤直达心底，“要……要是……一开始……你能留下来……嫁……嫁给我哥哥……那该有多好……”
她还有好多话想说与伶瑶，可是流失的血液带走了她所有的生命力。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伶瑶耳语道：“云……害我……小心……”
话音未落，紧攥着的手蓦然松开，重重地垂落在地。
“二姐！”
“碧琼！”
阿冉和伶瑶一起痛呼出声，可那个活泼明朗的鲛人女孩却再也不能回答他们了。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吵闹的人声，想是前院结束了酒宴，送新郎回房了。
昊英葵一把抱起伶瑶，道：“我们得走了！”
“带她一起！”伶瑶央求道。
“不行，我们带不走她的！”
伶瑶还想乞求他，可腹部传来的刺痛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昊英葵发现了她的异状，忙问：“怎么了？”
伶瑶捂着肚子，咬牙道：“肚子痛，我的肚子好痛！”
昊英葵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叫了声轩辕枢。轩辕枢一咬牙，劈掌打晕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冉，将他往肩上一抗，率先跳窗而出。
看着那微弱的烛光融入了更多的光芒，听着打趣祝贺的声音变成了凄厉混乱的尖叫，然后一切都变得越来越远，伶瑶再也忍不住，发出竭力压低的嘶号，温湿的感觉透过衣襟熨烫起昊英葵的胸口。
夜已深，人生地不熟的两人盲目地在街上逃窜，见伶瑶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昊英葵心急如焚，慌不择路地跳进一个看起来简陋安静的小院。
他将伶瑶和阿冉放倒在院中的干草堆上，对轩辕枢道：“你在这里守着他们，我去找大夫！”
轩辕枢点点头。昊英葵正要离开，漆黑的小屋突然亮起烛光，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随着“吱呀”的推门声响起，“这里就有大夫，何须再找。”
一名老者举着烛台，站在屋门口，看着院中的不速之客，道：“还不快将人带进来。”
昊英葵和轩辕枢对了对眼神，轩辕枢率先扛起阿冉进了屋，昊英葵紧接其后，也抱着伶瑶闪进屋。按照老者的吩咐，将伶瑶平放在床上。
老者探了探伶瑶的额头，把了把她的脉象，拿出几根银针扎入她手上的穴位，又拿出个小瓶，放在她鼻下，道：“姑娘，深吸气。”
伶瑶听话地深深吸了口气，清凉温和的感觉顺着鼻腔窜进体内，游走到腹部，形成一股温暖的屏障，驱散了疼痛。
见伶瑶的眉头逐渐舒缓开，脸色也慢慢恢复，昊英葵长舒一口气，掏出一颗藏在里衣的小金珠，递给老者，“多谢先生相救！”
老者摆摆手，道：“对能走完荆棘之路的祈福者，救她是本分，无须酬谢。”
说完，他摸了摸伶瑶的额头，柔声道：“好好睡一觉吧，你和孩子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的手掌又厚又大，带着如旭日般的温暖让伶瑶的知觉渐渐恢复。伶瑶惊觉自己已经连说谢谢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疲倦地点点头，将所有的悲伤带入梦境。
伶瑶醒来时已经是两日后。
碧琼自尽一事在红南国掀起了轩然大波，愤怒的鲛人们围堵南宫府，要他们交出杀害碧琼的凶手，可南宫翎却坚称碧琼是自尽而死，与他无关。
自尽对鲛人来说不仅是无可弥补的大罪，更是家族莫大的耻辱。因为，鲛人坚信自尽而死者的魂魄无法回归大海，永远不得安息，只有罪大恶极者才会被判自尽，南宫翎的说法无疑是对鲛人族长萧一家的极大侮辱。压抑了许久的愤怒与矛盾因此被激发，围堵变成了围攻。南宫翎指挥府兵自卫，双方激战，死伤严重。最后还是敖绍派兵镇压，方才将局势暂时稳住。
这样的混乱反倒给了伶瑶等人喘息的时间，让她终于可以像一个普通的孕妇一样，在温暖的阳光下稍事休息。
可她的心却无法安定。
碧琼临死前的嘱托宛如不散的阴魂，始终缭绕在她耳边。
云……害我……小心……
小心……
小心……
不要报仇，不要洗冤，只要她小心。直到最后一刻，碧琼惦记的仍是她的安危。
她是真心把她当姐妹啊！
越是这样，伶瑶就越不可能视而不见。
先有苏芳，再是高辛念卿，现在又是碧琼，这一份又一份的血仇，她终有一天要一份又一份地讨要回来。
就在伶瑶思考下一步要如何走时，轩辕枢又传来噩耗。
阿冉单枪匹马去找南宫释报仇，误伤了和他在一起的云宓，被侍卫捉住打断了双腿。
风波再起，鲛人们憎恨的对象已经从为富不仁，以权谋私的南宫家扩大到了整个朝廷，祸国妖妃的流言四下传扬，甚至连当日伶瑶罚走荆棘之路的事都被翻了出来，重新赋义。
伶瑶从一个陷害高贵善良的龙王妃的淫娃荡妇摇身一变，成了忠贞可怜的被陷害一方。
轩辕枢听了大呼过瘾，连说了三遍“好好好”，昊英葵虽未发一语，但舒缓的眉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欣慰。
然而，伶瑶却没有他们的简单乐观。
流言太过真实，让人不得不怀疑它的出处。而且它出现的时机也太过巧合，恰恰在阿冉出事后便像星火般迅速蔓延开来，让鲛人们的情绪更加激愤高涨。
虽有敖绍以过往“善待鲛人”贤名暂且压制着，但能坚持的时间也是岌岌可危。
红南国鲛人数量众多，可谓是国之根本，若鲛人发生暴乱，必是国将不国，敖绍的百年心血也会付诸东流。可这样一来，南海之滨将再度陷入百年前混乱的困境。届时，天帝换人治之，接任的神族官员是否还会如敖绍一般善待鲛人，就不得而知。
唯一可知的便是，到时候的敖绍将一无所有。
正如云宓所说的那样，他将一无所有地死去。
伶瑶突然明白了天帝青流真正的用意。
她与敖绍，都是青流的猎物，却意外地碰在了一起。或是说，正是因为她爱上了敖绍，所以，才被卷入了青流准备不动声色，名正言顺除去敖绍的局中局里。
龙王剑的丢失不单是要借机除掉敖绍，更是要分化敖广与他的关系，让敖绍失去龙族支持。将云宓嫁给他，也不单是为了离间他们，而是要云宓以龙王妃的权力与身份涉足红南国内政，断其后路。他信任的西门宴使，说不定早就投了青流的怀抱，拥护他的龙王军被打散重组，失去了振臂一呼，揭竿而起的能力，而唯一能护他周全的强大灵力，也为了救她而丧失。
如今的敖绍，表面风光，实则如履薄冰，四面楚歌。
青流织好了纷繁复杂的大网，将所有棋子置于其中，设计好他们的结局，一步一杀，十步一杀，步步皆是死局，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
再这样下去，敖绍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神农青流，这样的谋无遗谞，滴水不漏，真是太可怕了！
不行，她不能再和敖绍这样闹下去了。她必须将这一切都告诉他，相信只要敖绍掌握了这些信息，以他的聪明才智必定可以逃出生天。
他们可以逃出这波云诡谲的神农国，逃到八荒之上天帝势力企及不到的地方。她可以不要高贵的身份地位，不要华丽的珠钗锦缎，只要如曾许下的诺言那般，陪他一生一世，在平凡安稳的日子里共度余生。
快八个月的身孕，伶瑶的身体已经不可抑制地笨重臃肿起来，精力也一点点被肚中的小调皮吸走。
无论爱恨喜怒，明媚忧伤，她都没有太多的力气去感受，她太累了，实在太累了。她只想有个家，有个能陪在她身边的人，只想安安静静地晒晒太阳，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肚中传来几下有力的踢打，似乎是小家伙在回应母亲的畅想。
伶瑶轻抚那凸起的硬块，喃喃道：“孩子，我们不闹了，我们去找你阿爹，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