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界还小

九十年代

我的世界还不满十岁

我认识她 她也认识我

我喜欢她 她也喜欢我

我清楚地知道

那里有几条河 几座山

几爿菜畦 几条田塍 几道蜿蜒的石阶

我认识所有的

动物和植物

叫得出他们所有人的名字

那时春天青翠欲滴 花开不谢

那时的夏天树影婆娑 流光温暖

秋日山川虫鱼草木一律金色 时间悠远

冬天或者也下雪

然第二日晴空必至

冰雪消融 伙伴们从四面八方钻出来

嬉笑 打闹 惊醒整个村庄

道路尽是闪着光的脚印

大人们都高大 幽默

他们不打牌只抽烟 往往相谈甚欢

那时候觉得世界很大

很多事情也很复杂

不过我从不惧怕

天一亮

我就可以像小苍蝇一样到处飞窜

只有妈妈可以管束我

可是连妈妈都那么可爱

还有奶奶

那个世界里她最慈祥最亲切

常常为我祈福

驱走夜晚的黑暗

端来满满的炖鸡蛋

夸我满分的试卷

只是

她莫名地消失在我七岁的一天

那是个天色阴暗的傍晚

她走过来对我说她要去趟姑姑家

那日我竟是惯常的赌气

嘟囔一声

成了最后的诀别

我始终不明白奶奶到底去了哪里

只是我慈爱的奶奶真的不见了

很久很久 以致再也没出现在我的世界

……

爷爷呢

当初的那个爷爷还不是现在这样苍老

不是现在满脸爬满皱纹的模样

不像现在只有他自己

一个人在老家守着晚年的孤寂

那时他有我这个聪明的孙子

有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日子

记得他常年在外奔忙

每年回来，都会给我带一大包糖果

然后我变成了阿里巴巴

我也守着我的宝藏

一次只舍得拿一点点

……

对了

还有爸爸

爸爸是不常见到的

爸爸当年是那么的年轻 那么的英俊

那么不羁 那么自由

像个侠客

像个大英雄

行走天涯

当时他也才二十来岁啊 如同现在的我

他一身白色西装

一个大皮包

东南西北到处闯荡 雷厉风行

我知道

他是个追梦人

心中怀揣着燃烧不尽的滚烫的执着

每每看到一幅城市的画报

我会不由想象那正是爸爸去的地方

那时我的口头禅就是

我爸爸说——

爸爸是无所不知 无所不能的

哪怕是二十年后

他也绝不该像今天这么沙哑 这么啰嗦

我漫长的记忆里

还有一条漫长的山间小道

九曲十八弯

是的

顺着它就通向了外婆家

我不想谈我的外婆和外公了

情之所至 要落泪了

我只想说

我曾经拥有一个完美的世界

一个由无数的亲人

无数的晴天

一季又一季翻转的时光编织的

温馨的世界

它的名字叫——童年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吧

我们开始不屑

开始忙碌

开始世故

间或嘲笑童年

而我们的亲人呢

有些走得太慢永远留在了那里

有些也没能走得太远

有些已然不复当年

……

现在

我只会偶尔抬头

看天

看天上的飞鸟

看飞鸟滑翔的声音

看身后迅速消失的世界

用很少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