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 | 一只破内胎
在宝鸡市和咸阳市的交界处有一个小村庄,当地人称它为王家圪崂村。村子不大,稀稀朗朗地住着几十户人家,他们世代以种田为生,过着清贫寡淡的日子。
王家圪崂村背靠一座大山,村子前面是一马平川的土地,高大苍翠的树木将村子围在当中,俨然是个世外桃源。村子的东边有一条土路,三米多宽,坑坑洼洼,直接通往镇里,平时这条路上很少有人行走。路的两旁长着许多粗壮的白杨树,时值三伏天,太阳火辣辣的,在白杨树的遮蔽下那条路是天然的阴凉所在,白杨树是蝉最喜欢的栖息地,聒噪的蝉鸣声连绵不绝,一浪高过一浪,这是农村夏天特有的一道景观。
和那条土路并行的还有一条河,村里人叫它牛头河。十多年前为了灌溉农田的需要,村委会集资在距离村子二里地的地方垒起了一道堤坝,将牛头河里的水积蓄起来,形成了一个大水湾,那个水湾南北宽二十多米,最深处接近两米,水湾里的水清澈见底,水里生长着不少鱼虾和水草,那里是它们的天堂。大水湾的两侧有一大片黄沙滩,那是河水常年冲刷的产物,滩地上零星散布着一些青翠的绿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靠近土路的那片黄沙滩上出现了一只破内胎,它静静地躺在沙滩上,黑色的胎体上打着几个红色的补丁,在阳光的炙烤下内胎发出灰暗的亮光,显得格外刺眼。
户外实在太热了,如果没有要紧的事要办村民们谁也不愿意出门,他们宁愿待在家里赋闲,因而连续几天那只破内胎都没有被人发现。
一天下午两点多钟,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去镇上买农药,在返程的路上他远远的发现了那只内胎,他紧蹬了几下自行车,车子一点一点向那只内胎靠近。他在内胎附近停好了自行车,兴冲冲地将它抓了起来,用力地拍打了几下,内胎纹丝不动,发出几声沉闷的响声,他喜笑颜开,转身就要离去。
就在这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慢慢地回转身,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褪去,手持着那只内胎向那个大水湾径直走去。
水没过了他的膝盖,没过了他的屁股,没过了他的胸膛,他顺势把内胎套在了身上,夹在了腋下,继续向深水区走去。很快他手脚并用在水里游了起来,拍打起来的水花向四周飞溅着,他从南游到北,从东游到西,开心得像一个孩子。
现在户外骄阳似火,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一切都显得没精打采,而此时他在水里享受着难得的清爽,或许这是夏日里最轻松惬意的事情了吧。
看得出来他并不擅长水性,他呛了几口水,因此急促的咳嗽了几声,即便如此他仍然乐此不疲,如果不是借助于那只内胎或许他早已沉入了水底。村里的人大都是如此,他们生活在那片干旱的土地上,村里唯一的河流——牛头河以前只能没过脚踝,他们哪里会有条件去练习游泳?
大约二十分钟后意外发生了。
那个汉子一反常态,他的双手在水里用力地扑腾着,激起了大片大片的水花,而他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似的,直直的垂在水面以下,他用力挣脱着,身体和那只内胎一起忽上忽下,嘴里惊慌失措的呼喊着:“救命…救命啊…快来救救我…水里有……”没等他说完他的身体已经全部没入水中,水面上有几个巨大的气泡向上翻腾着,不少泥土和水草从水底泛起,使那片水域看起来浑浊不堪。
没过一会儿大水湾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傍晚时分有人在大水湾旁边发现了那辆自行车和几件衣服,很快那里聚集了不少村民,他们在大水湾周围大声呼喊,沿着大水湾四周寻找了好几遍,结果一无所获。有两个水性好的年轻人潜入水底,一番折腾后仍然没有找到失踪者的影子。那位汉子的老婆抱起那几件衣服哭成了泪人,人们不禁纳闷: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第三天。
上午10点多钟,从镇上通往王家圪崂的土路上出现了一辆自行车,车上坐着两个人,那是一对父子,他们是来村里走亲戚的,他们提前和亲戚打好了招呼,说是中午要在亲戚家吃饭。男人三十多岁,身材魁梧,方脸阔口,浓眉大眼,他不紧不慢地蹬着车子,悠闲地吹着口哨。男孩七八岁上下,五官清秀,稚气未退,他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叽叽喳喳,一路上吵个不停。
他们越来越近了。
男孩手里挥舞着柳条,嘴里调皮地叫嚷着:“驾!驾!驾!”,那个男人并不介意,乐呵呵地吹着口哨。户外热浪滚滚,他们骑行在白杨树的阴凉里,倒也逍遥快活。
“爸!你看!那是什么?”男孩收起了顽劣,冷不丁的喊了一嗓子。
男人一愣神,回了一下头,接着他向男孩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王家圪崂村的大水湾,由于现在没有风水面上没有一丝波纹,在阳光下那湾河水如同镜面一般,映射出刺眼的光芒。大水湾两侧的黄沙滩上散布着一些青翠的绿草,他们经常从这条路上经过,这些东西他们司空见惯了,可是今天,那片黄沙滩上多出来了一样东西,它黑乎乎的,泛着亮光,在黄沙的衬托下它看起来是那么的显眼。
男人用力蹬了几下自行车,他们很快驶近了。
男孩抓起了地上的那只破内胎,喊道:“爸,这是一只内胎哩!”
男人摸了摸男孩的头,“是啊,这可有大用途哩,收收好,回家爸爸用它给你做个弹弓。”
“爸,我要下水游泳!”男孩把内胎套在身上,指了指眼前的大水塘,娇嗔地说:“爸,你看,游泳圈!”他笑了,笑得天真烂漫。
男人把脸拉了拉,随后他跟着笑了起来,“好好好,小强要游泳那我们就游泳,可是我们不能游太久哦,你姨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吃饭哩!”
爷俩麻利地褪去了衣服,手拉手走进了大水塘。
在内胎的帮助下男孩并不胆怯。河水淹没了他的胸脯,他的脚掌离开了水底的砂石,他浮上了水面。虽然他不会游泳,可是他见过电视里游泳的画面,小孩子学东西就是快,没用多长时间他也能游得有模有样了。
男人的水性不错,他一会儿仰泳,一会儿蝶泳,速度快得像是一条鱼,他一边自己畅快的游着,一边鼓励着男孩向他靠近,不多时他们已经接近了大水湾的中央。
忽然,男人一下子从水面上消失了。男孩慌了神,他转动着脑袋四下寻找,两只手在水里扑腾着,嘴里大声呼喊着:“爸!爸!你在哪里啊?爸……”他神情紧张,急得快要哭出了声。
一分钟后男人从男孩背后钻出了水面,他冲着哭哭啼啼的男孩泼水,男孩回转身,也向男人泼水,爷俩快活地玩在了一起,笑成了一团。
正在这时男孩的身体猛的开始下坠,他用力地扑打着水面,两只胳膊死死地抓住那只内胎,脑袋几乎浸到了水里,他含糊不清地喊着:“爸!救命…救命啊…快来救救我…水里有……”没等他说完男孩瘦小的身体已经消失了,一大片白色的水泡从水里向上翻腾着。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男人还在向男孩泼水,笑容仍然挂在他的脸上,他亲眼看着男孩沉到了水里,并向他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可是他毫无反应,一时怔在了那里。马上他意识到孩子有了危险,他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很快水面上变得更加不平静了,越来越多的气泡夹杂着泥沙和水草向上翻腾着,一波接着一波,水面上偶尔还会露出一只手或是一只脚,但是那些手和脚瞬间又消失了,这样的场面持续了两三分钟,直到水面上彻底恢复了平静。
中午时分,大水湾附近聚集了一大波人,他们围在大水湾的四周,呼喊着,叫嚷着,寻找着,大家变换着位置向大水湾里张望,那湾河水一眼见底,水底遍布砂石和水草,一些大大小小的鲫鱼在水里游来游去,除此以外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一位中年妇女跪在黄沙里,她怀抱着几件衣服,哭得死去活来,她不清不楚地嘟囔着:“我的小强啊,我的妹夫啊,你们这是怎么了?你们跑到哪里去了啊?我的天哪!呜呜呜……”
第六天。
下午四点多钟,那条土路上有个干瘦的汉子骑着自行车驶过,自行车的后座上绑着一箱桃子。他是王家圪崂村的村民,外号叫麻杆儿,前段时间麻杆儿不在家,他去镇上的另外一个村子帮忙收桃子了。现在是桃子成熟的季节,雇主包吃包住,麻杆儿这一趟出门十多天,村里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今天桃子收完了,他除了拿到了干活的工钱,雇主额外送给他一箱桃子,此时他正高兴地骑着自行车向村里驶去。
在大水湾附近他同样发现了一只破内胎,他推着自行车走进了那片黄沙滩。他捡起了内胎,用力地拍打了几下,内胎纹丝不动,发出几声沉闷的响声。他微微一笑,随手把内胎挂到了车把上,打算离开。
忽然,他停在了那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慢慢地回转身,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褪去,径直地向那个大水湾走去。也难怪,他骑行了一个多小时,身上大汗淋漓,在大水湾里洗个澡再回家是个不错的选择。
麻杆儿的水性不怎么样,他只在齐胸的浅水区里待着,洗洗胳膊,搓搓腿,泡在干净清凉的河水里他倍感舒爽,身上的疲惫荡然无存。
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只破内胎不知道什么时候漂到了他身旁。
麻杆儿楞了一下,他向自己的自行车上看了一眼,他发现挂在车把上的内胎不见了,眼前的这只内胎和他之前捡到的一模一样,他纳闷得很,心里盘算着难道是风把内胎吹动了,它漂到了水里不成?他满心疑虑,抓起内胎向岸边扔去。
内胎落到了离岸不远的水里,麻杆儿没有管它,自顾自的继续搓澡。没过一会儿,那只内胎又漂来了,它不时触碰着麻杆儿,开始围着他打转,仿佛在示意他套上它去深水区游泳。麻杆儿回家心切,他抓起内胎,一步一步走向岸边。
他再次将内胎挂在车把上,推着自行车离开了大水湾,向王家圪崂村驶去。
内胎是个好东西,它可以用来垫锄把、垫桌腿、绑在手推车上,对农具和家具起到保护和缓冲的作用,在农村很受欢迎。
吃罢晚饭,麻杆儿从车把上取下了内胎,拧开了胎嘴儿,不一会儿那只内胎瘪了。他找来一把剪刀试图将内胎剪破,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他都无法在内胎上剪出哪怕一个口子,他用菜刀砍,用斧头剁,结果同样如此,那只内胎像是陈年的荆条一样韧劲十足,麻杆儿折腾出了一身汗仍然毫无进展,不得已他把内胎挂在了墙上,嘴里骂骂咧咧,悻悻地返回了屋里。
第二天一早那只内胎不翼而飞了,麻杆儿因此疑惑了好几天。
第九天。
王家圪崂村来了一个收废品的老汉,他骑着一辆半旧不新的电动车,电动车的挂斗里放着一台洗衣机和一台旧彩电,他在村里转了老半天,这两样东西是他一个上午的收获。现在他骑着电动车行驶在去往镇上的那条土路上,一只扩音喇叭在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冰箱彩电洗衣机,收废品喽……”
走到大水湾附近时老汉停了下来,他锁好车子,疾步向那片黄沙滩走去,他发现了一只破内胎。
他兴冲冲地捡起了那只内胎,抱起来摸了摸,然后用力地拍了拍,内胎发出沉闷的响声,老汉笑了。
烈日当头,在外面呆了大半天老汉早已浑身湿透了。四下无人,他麻利地脱光了衣服,抱着那只内胎急匆匆地钻进了水里。
人们发现老汉的电动车和衣服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那只扩音喇叭像是聒噪的蝉鸣声一样,仍然在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冰箱彩电洗衣机,收废品喽……”
大水湾附近接连有人失踪,村里人彻底炸了锅,村长带着全村人冲到了大水湾,他们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查明真相。
此时的大水湾像是一面镜子,明晃晃的,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斑,一阵风吹过,那湾河水荡起几道波纹,很快便消失了。河水一眼见底,水里的砂石和水草清晰可见,除此以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人们三五成群的站在大水湾周围,他们七嘴八舌,指指点点,有人说那些人肯定是游泳淹死在水里了,有人反驳说淹死人倒有可能,人死了尸体总该能找到吧,可是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算是一档子什么事啊!
就在人们争论不休的时候,有人喊了一嗓子:“看!那里有一只内胎!”
全村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那个人手指的方向。那是一只黑色的内胎,它静静地躺在大水湾旁边的黄沙滩上,胎体上打着几个红色的补丁,在阳光下发出灰暗的亮光,显得格外刺眼。
人们在大水湾附近呆了半个多小时了,他们不停地走来走去,如果那里原来就有一只内胎早就被人发现了,一种神秘诡异的气氛霎时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卧槽!我认识那只内胎!”麻杆儿推开人群,几步走到了内胎旁边,他抓起内胎仔细查看着。
“这就是我前几天遇到的那只内胎!”他斩钉截铁地说。“我把它带回了家,想要把它剪开,可是没有成功,你们看,这上面还有我用斧子剁过的痕迹哩!”
“我把它挂在了我家的墙上,可是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了,今天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小声嘀咕着,头皮不自觉的感到一阵发麻,他迅速扔掉了内胎,后退了几步。
“这只内胎必定有古怪!”“说不定内胎和那些失踪的人有关系!”“烧了它!”人群里发出各种声音。
有人拿来石头向它砸去,石头一下子被反弹了回来。有人点燃了一堆木柴,将内胎扔到了火堆里,木柴烧得“噼啪”作响,可是那只内胎完好无损,像石头一般坚不可摧。
人们面面相觑,各种议论声在人群里扩散着。
“不要管那只破内胎了,抄家伙!大家把大坝扒了,找人要紧!”村长终于发话了。
人们如梦初醒,“对对对!找人要紧!”他们纷纷附和着,向大坝涌来。
男壮丁们挥起铁镐和铁锨在大坝上忙活着。一个小时以后大坝上出现了一个大豁口,大水湾里的水如同泄洪的闸门,迅速倾泻而出,向下游流去。水湾的水位很快低下来了,十几分钟后大水湾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此时水湾里的水少得可怜,只能没过人的脚踝,鱼虾早已不见了踪影,大小不一的石头露出了水面,或许是常年沉在水底的缘故吧,它们在阳光下发出惨白的光。
人们走进了大水湾,开始仔细寻找,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可是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
就在人们搜寻无果,有些纳闷的时候人群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你们看,大坝里有一个洞!”
循声望去,在大坝的底部,接近水底的位置果然有一个大洞,洞口有水缸般粗细,里面黑咕隆,一眼望不到头,它隐藏在大坝的石头缝里,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挖!”村长又发话了。壮丁们挥动着工具又开始了一轮忙活。
半小时过后人们从那个洞里拖出来四具白骨,三大一小。那些白骨在阳光下泛着亮光,让人不寒而栗,妇女们吓得嗷嗷乱叫,一个个远远的跑开了。
不多时警笛声响彻在大水湾的上空,几个警察巡视了一番,做了详细的笔录,他们找来专业刑警在那个洞里进行了勘查,刑警说那只是修建大坝时留下的一处空隙,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警察在调查取证了半个月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为了灌溉农田的需要大坝上的豁口被堵上了,那湾河水渐渐的又丰盈起来,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它悄无声息的流淌着,从早流到晚,一刻不停息。
在随后的一段日子里依然会有人时不时在大水湾附近的黄沙滩看见那只破内胎,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胎体上打着几个红色的补丁,在阳光下发出灰暗的亮光,显得格外刺眼。
有人在那只破内胎的旁边竖起了一个木牌子,牌子上写着几个朱红色的大字:此地禁止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