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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花开

2018-06-15  本文已影响53人  春秋半步
苦菜花开

“叮零零,叮零零"座机电话突兀地在午夜响起,睡梦中的亚茹一跃而起,心狂跳不止。丈夫丁磊忙打开床头灯,一边下床,一边安慰亚茹“没事没事,咱家人都知道你心脏不好,不会这个点往家里打电话,一定又是哪个王八蛋打的骚扰电话,我去把电话线拔了。”

“你看看来电显示,是哪儿的?”亚茹喘了口气,身子靠在床头上,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的。

“是座机号,好像老家那边的。”电话铃声执拗地响着,大有不接起来不罢休的架式。丁磊抄起电话,声音有些责怪。“谁呀?大半夜的打电话?谁?噢,燕子啊!怎么啦怎么啦,别哭,别哭,慢慢说,谁怎么啦?”

“谁呀?怎么啦?”亚茹下了床,接过丁磊手中的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了一阵抽泣声“姐,我姐……”“你姐?小静怎么啦?你慢慢说!”亚茹一阵紧张。

“我姐,我姐,下午就离家出走了,到现在也没回家,这庄稼没(mo)棵的她能去哪儿呀?她和我姐夫吵架了,我姐前两天还和我说,她太累了,活够了,她能不能想不开,自杀了呀……”表妹燕子边哭边说。

“亲戚家都找了么?会不会去哪个亲属家了?”

“都找了,家这边的亲戚家都找遍了,城里这边你这是最后一家了,她又没带钱,手机还关机了,坐车还晕车,她打结婚这二十多年从没离开过家,她能去哪儿呀?”

“她没来我这呀,她自打结婚就没来过我这里,唉,这半夜三更可到哪儿去找啊?”亚茹愁容满面地放下电话。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手机还关机了,这个苦命的小静啊!”说着说着,亚茹就哭了起来。

“你看看你,你就不能往好了想,或许在哪个同学朋友家呢,着急也没有,找人也得天亮了才能找呀,这黑灯瞎火的去哪找去!”丁磊安慰着亚茹。

躺回床上的亚茹却再也睡不着了,这个苦菜花一样,叫小静的表妹,此时会在哪儿呢?

          苦菜花开,菜根苦

小静,出生还不到百天,她的父亲,就去世了。那时候,还是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时候,深翻地,多打粮,土地改梯田,她爸在给生产队贪黑翻地时,前面开拖拉机的人,半夜疲惫,在地头抹弯时忘了后面耕犁上还坐着小静的爸爸(据他说是忘了后面还有人!),把小静的爸爸一下子就扣在了地上,被铁耕犁砸在了地下,等那个司机想起后面还有人时,小静的爸爸早就没了呼吸!

还没过百天的小静就成了没爸的孩子。她从不知道被父亲宠爱是什么滋味。

小静随着母亲在外婆家生活了一段日子,三岁那年,母亲再嫁。这桩婚事,小静的舅舅很反对,他去了男方的村中打听到,小静的继父家非常穷,兄弟姐妹众多,这些都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她继父这人脾气暴躁,他怕老实懦弱的妹妹带着小静嫁过去受气,再三阻拦不同意。可是小静的母亲同意,她不想赖在寡居的母亲这里,给哥兄弟添乱,那年月每家的日子都自顾不暇,吃粮都是定量的,吃了上顿没了下顿,凭空多了两张嘴,日子久了谁家也吃不起。

一辆马车接走了小静的母亲,她趴在外婆家的窗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年后,母亲生了一个女孩,小静被母亲接过去,帮着照看妹妹。

四岁的小静非常懂事,自小寄人篱下,小小年纪就会察言观色。母亲这边刚一起床穿衣服,她就扑楞一下子坐起来,眯着还没睡醒的双眼,自己穿衣穿裤子,摇摇晃晃的下地,帮母亲烧火做饭,经常是烧着烧着柴禾,就打起了嗑睡,继父的一声咳嗽,她吓得一激灵,赶紧揉揉眼睛,继续烧火。炕上的妹妹哭了,她放下烧火棍,脏兮兮的小手去抱妹妹,她不敢让妹妹哭大声,怕哭声扰了继父的回笼觉。六岁的时候,母亲又生下了三妹,接连生了两个妹妹,继父的脸沉的像锅底的灰,整日没个好动静,把赶牲口的鞭子甩的啪啪啪直响,那鞭子声震得小静母女心惊肉跳,很怕有一天那鞭子就抽到了自己的身上,小静的母亲更加自卑,卑微的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劳作。

在众人的“拖油瓶”,“跟脚带胡葫芦”声中,小静七岁开始在生产队挣工分了!七岁的孩子挣工分是笑谈吧?不是!靠近屯里有一块麦田,刚播下的麦种,经常被屯中的鸡鸭大片大片的给刨出来吃掉,缺苗的地方就要补种上,如果有人看着田地不让小鸡来刨食,社员就可以省下工时去干别的活计了。小静的继父在队里当队长,他就让小静去看麦田。

小静在众人的摇头叹息声中,走上了“工作岗位”!她每天都在奔跑中,在“噢失噢失”之中,撵跑了东边的小鸡,又撵跑了西边的鸭子,她早起看着背着书包蹦蹦跳跳上学的孩子,晚上又看着他们回来,她手中拿着长长的棍子,棍子的上头系着五彩六色布条,这色彩,是她最美丽的梦吧!

母亲第三胎终于生了一个男孩,继父的脸终于开晴了,小静母女也有了笑容,小静不用去看麦田了,在家看弟弟,弟弟一岁了,九岁的小静终于在继父的点头应允下,走进了课堂。

小静的小学念的磕磕绊绊,弟弟顺心就让她上学,不高兴就扯着嗓子嚎让小静背着,小静无奈只好背着弟弟,时常旷课。小静升初中时,继父发话,考上就念,考不上就下地干活,小静忐忑不安,很怕考不上,偷偷的去找了舅舅,舅舅去了中学查了小静的考分,她打了181分,那年升初中,两科要平均92分才能上初中,小静分不够。舅舅找了校长,说了小静的状况,校长特批收了小静,并在录取通知书上作弊(可爱的校长),181分写成了187分,当然,这是给小静继父看的!

            苦菜花开,遍地黄

学是可以上了,学费书本费从哪儿出呢?小静的母亲养了两头猪,一头公猪一头母猪。公猪长大了可以配种,母猪可以下崽。除了猪,还养了鸡鸭,自已孵化。小鸡小鸭刚出生要吃菜,小静早早地起床去野地里挖菜,村中炊烟袅袅升起时,小静已经挎着一土篮子的曲麻菜,灰菜,线菜,马苋菜回来了。回到家里的小静把菜分类,曲麻菜切碎拌上玉米面给小鸡小鸭,灰菜线菜剁碎放入大锅中煮熟后再搅上玉米面,拌上泔水,倒入猪槽中,做好这些,拿起苕帚扫院子,院子扫得一个草刺都没有才满意。收拾完这些,进屋里喊弟弟妹妹起来吃饭,吃过饭,背着书包,拿着一个用完了的化肥袋子,匆匆去上学。

放学后,路上遇过的田地,小静边走边挖野菜,那时的野菜可真多呀,漫山遍野,黄黄的一片,不大一会就可以挖满一袋子,小静背着书包,扛着一袋子野菜,一会就撵上了边走边玩的同学。

庄稼没长高时还好挖菜,长高了就不好找了,这需要钻进地里才能挖到菜。夏日里庄稼地密不透风,钻进去就一身汗,苞米高粱的叶子刺拉得身上裸露的地方,一片一片的红肿着,被汗水一浸,钻心的疼。小静的手,一个夏天都被曲麻菜的浆汁染得墨绿墨绿的,连指甲都是,要经过一个冬天才能把这些老浆洗掉。

中学三年读完后,小静就不读书了,在家帮着母亲下地干活。小静勤劳能干,过日子井井有条,十八岁就有媒人登门提亲,小静不同意,她想多帮着母亲几年。继父也不同意,他想把小静嫁给他外甥,亲上加亲。小静第一次反驳了继父,他那个外甥,流里流气,打架斗殴,怎么能嫁这种人呢!生气的小静一赌气来到了表姐亚茹的家里,在表姐的单位做起了临时工。

放心不下母亲的小静,做了两年的临时工,拒绝了好心人留在城里的提亲,回到乡下,在媒人的介绍下,嫁入了离家不算远的另一个村中。

小静的公公婆婆六十多了,公公是抗美援朝的老兵,七八个儿女,小静的丈夫是老小,挺温和帅气的一个人。婆家给小静一万块钱的彩礼,小静除去买结婚的东西后,还剩下三千块钱,小静拿了二千块钱给了继父,感谢他近二十年的照顾,有衣穿有饭吃有书读,虽说嫁人了,养育之恩不会忘。继父黑着脸没说话,伸手接过了钱。

剩下的一千块钱,小静偷着给了母亲五百块钱,剩下五百块钱,小静买了两只猪崽,买了一百只鸡。日子就这样过了起来。

几年工夫,两只猪崽变成了几十头,卖了猪又买回了牛,猪下羔牛下犊,小静把丈夫家原来的三间土房变成了五间大瓦房,盖了猪圈牛棚,添了四轮拖拉机,买了摩托车,小静生了一个漂亮的儿子,看着这蒸蒸日上的日子,小静的梦里都笑醒了。

可这好日子不长,孩子刚上小学的那年秋天,小静的公公生病了,正赶上秋收,小静的丈夫小海在医院陪床,眼见别人家的庄稼都收回来了,自家的庄稼由于人手不够还躺在地里,甚至被人偷了一片地,一股急火,竟得了神经分裂症,整天臆想,胡言乱语,上树爬墙,狂燥不安。小静的天一下子就塌了!

        苦菜花开,年复年

亚茹辗转反侧,一夜无眠,脑子里全是小静的生活片断。她起床,拉开了窗帘,准备出门到垃圾,打开房门,惊叫一声。

“天呐,丁磊快来!”亚茹喊着丁磊,沾着一手面粉的丁磊快步从厨房走出来。

“怎么啦?怎么啦?”

“小……小静,在门口!”两人说话的声音惊醒了坐在门口台阶上的小静。她挣开朦胧的双眼,用手抺了一下嘴角流出的汗揦子,迷迷糊糊地说着“太累了,睡着了!”

“我的祖宗啊!你得多大心能睡着啊?我担心了一夜,你怎么找到这的呀?”

“我坐了一个进城卖菜的车,正好路过你们家上边那个立交桥,他们把我放在桥下,我记得你们家挨着学校,我一路打听找来的,二十多年没来这,找不着了。找到这天还没亮,我没敢打扰你。”

“你这个虎玩意,这要是遇见个坏人可咋整?你瞅瞅你,造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家里不知咋担心呢,这要是出点事,你让担心你的姐和妹咋活?你这个虎玩意儿!”亚茹一边说着一边去打小静,手刚落到小静的肩上,她就“哎呀"一声。

亚茹脱下小静的外衣,见她肩头后背一片青紫的伤痕,不禁落下泪来。

“这到底咋回事呀?小海的精神病不是好了么?他犯病不是不打人么?这日子怎么过呦,这苦命的人啊!”

“犯病时也打人,去年秋天把我胁骨打折了,姐,我活的太累了,活的够儿够儿的了!这回出来我不回去了,我要和他离婚,他们一老一少快把我折磨死了!”

“老爷子怎么啦?八十多岁的人了,还能作啥妖啊?”亚茹看着洗脸梳头的小静说。

“我家老爷子,婆婆活着的时候,还可以,不这不那的,自从婆婆去世后,他就变了一个人。整天找碴骂我,什么难听骂什么,今天我不正经了,明天我又养汉了,我在他们家二十多年,除了上地干活,我连门都不串,就这么埋汰我,还让小海打我,说把我打跑了,他给小海说个大姑娘!”

“岁数大了糊涂了,别和他一般见识,人都有老的时候,他说什么你就当没听见。”亚茹劝道。

“我不和他一样的,他说什么别人也不信,可小海信呐,本来他那病就愿意臆想,他爹一说,他就找人家,问人家是不是和我有关系,都知道他有病,人都躲着他,害我不敢出门。”小静叹了口气,接着说“就这样疑神疑鬼的,谁劝也不听,去年秋收时,我刚做完人流,在家扒苞米,这老爷子又开骂,说我和别人怎么怎么的,这小海拿起压水井的井把子就把我肋巴骨打断了三根,小海把我打坏了,老爷子不吱声了,我这活的,憋屈死了,要不是孩子小,我早喝药死了!”小静放声大哭。

“我这辈子,从小没爸,小心翼翼地在继父家里活着,嫁了人本以为嫁了个知疼知热的好男人,谁想他又得了这个病,爹也死了妈也没了,我这哭都没地方啊!”亚茹陪着小静落泪。

“昨天,我去上东屋给老爷子送饭,见炕上被没叠,我就脱鞋上炕去叠被子,老爷子抓住我的脚就说些七三八四的话,我都没脸活了呀,和小海说,他说我埋汰他爹,把我推个大跟头,这身上都是磕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给家里的燕子她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估计她们也都不能睡觉,担心着呢!唉,你先在我这待几天吧,静静心,再回去!”

“不回去,我这回铁了心要和他离婚,再过下去不死我也疯了!”小静咬牙切齿地说着。

亚茹背着小静给小海打了个电话,小海很平静的地说,小静和他爹吵了几句,也没啥矛盾,只字未提他爹骂人他打人的事,就说小静能走就能自己回,他没时间去接,她愿意待着就待着吧,这个家有她五八,没她四十。亚茹气的摔了电话。

头两天小静还信心百倍地要离婚要找工作,第三天就蔫蔫了,担心牛喂没喂草,猪吃没吃食,小海犯没犯病,儿子会不会上火,亚茹说算了,你明天回去吧,这牵肠挂肚的离哪门子婚,消消气回去吧。

晚上小海终于打来了电话,说老爷子让众姐妹兄弟说的服软了,让小静回来,他去养老院,再不搅和他们的事了。小静原本也只是生气,见小海和老爷子说了软话,也答应回去,但是得小海来接,赚个脸面才肯回去。小海说家里的牛扔不下,没人看不行,让他在市里做买卖的姐姐姐夫开车来接小静回去,小静同意了。

隔了一会小静的姑姐打来了电话,开始还说了几句安慰小静的话,可说着说着就开始数落起小静的不是来了。什么她爹年纪大了,她弟有病,她放下一天买卖不做损失多少多少钱,都是小静不能包容没涵养惹出来的。

亚茹越听越气,火冒三丈,从小静手里抢过电话就把她好一顿责问“还要怎么包容你们,你爹年纪大了就可以倚老卖老,为老不尊么?年纪大了就可以去拽儿媳妇的脚说些不合适宜的话么?你弟有病就可以拿病当幌子打人么?你一天挣多少钱比你弟弟的婚姻重要么?你那么看重钱不用你来接小静了,我送她回去,你以为小静没爹没妈没人管了,把你们家老少都找来,我要告你们老的耍流氓,小的虐待伤害罪!”亚茹像机关枪一阵突突,小静的姑姐立马闭了嘴,亚茹又把话拉了回来,说都是为了小海和小静,这个家离了小静还能是家了么,小静够委屈求全的了,做姐姐的要多理解才对。

小静被接回去了,亚茹长叹了一口气。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就像这苦菜花,今年开败了,明年还会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世上有多少像小静这样的家庭,挣扎着,支撑着,从青丝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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