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主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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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做主播？就我？兄弟，我可是队伍里出来的，你让我卖脸吃饭？
哎呀你看看你，队伍里出来的怎么了？你不是想换个自由的活法么？既然喜欢烘焙，那就试试烘焙直播呗，做着蛋糕就能把钱赚了，多好的事？而且，想几点上班就几点上班，行不行？想做什么蛋糕还是面包，随便你，行不行？当然我得声明一点，你一直是我的梦中情人，我并不否认你确实可以靠脸吃饭。
你就少来吧，这几年队伍里净被风沙吹了——那么，志明，你的意思是，纯粹做面点蛋糕啥的就行，不用搔首弄姿？特别是，你得给我说清楚，不用穿得很那个……暴露，或者打擦边球的那种吧？那我可绝对不干。
想啥呢！我是那种人吗，我能让你做那种直播吗？完全不用，绝对放心。我们要做绿色主播、健康直播，本色出镜，懂不懂？
谅你也不敢。但是，你真能保证？
我对着电灯发誓，绝对保证！除非你实在想穿得那个一点，那我也宁可把视频关了，单独观赏，昼夜奉陪，寸步不离。
去你的——我想问，做这种主播，真能赚钱吗？
能赚钱！我原来帮老板做电子商务，现在老板想做自己的直播团队，让我操办这事儿。我这不是看你蛋糕做得漂亮嘛，正好你又在找工作，我觉得是个机会，哪怕尝试尝试呗。反正我保证一点，不需要你任何投入，你在镜头前做你的糕点就行，你最大的投入就是时间。我老板这边呢，也没啥特别要求，基本的模式就是不签合同、社保自理，反正钱都打包在你工资里。
那就是，万一做不好，老板随时可以跑路呗？
你有损失吗？你又不是追求朝九晚五的人。何况老板说了，预付两个月工资再开工，他还怕你先跑路呢！
行，我考虑考虑……志明，最后再问个问题：每月工资多少？
2
哎志明，你真的确定我能干直播吗？这几年在部队，我除了走正步、搞卫生，就是训练上天天摸爬滚打，现在体能还可以，其他我可没学会啥。
放心，那都用不着。我就看你朋友圈来着，那些面包蛋糕看起来都不错，你喜欢做这个，咱就直播这个，一点问题都没有——当然，咱们的退伍女兵要是想直播跑步、直播体能训练也不是不行。
呃，别吓人了，即便已经退伍，我们还是不方便暴露身份，省得麻烦。直播烘焙还是可以的，我主要怕我干不好，而且烘焙需要准备的东西也不少，你们老板给的工资又挺高。
那都不是事儿，你都不用操心。地点我挑好了，老板有一套房子空置着，两室两厅，我看中他那个客厅加落地窗大阳台，正好隔出来当直播区，两个卧室当仓库、当休息室、当办公室都行。工具和原料由你开单子、我采购，或者你下单、发我付款就行，反正都算老板的成本。工资高吗？包括社保在内哦！
要不要……先看看我手艺再决定？
完全用不着，这又不是你们部队比武，还以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呢？你要想先做了给我尝尝，我当然乐意。但直播嘛，你做就行了，做得好与不好都能接受。而且你要想，做得好吃不好吃，哪个观众知道？你说好吃就好吃嘛，看起来漂亮就行。
骗人不好吧？
我的意思就是：你根本不用顾虑什么。你对这个有兴趣，借这机会练练手，不是挺好？好歹替你省了工具和原料成本。
嗯。志明……还有一点，你知道的，我们……
知道了，知道了，姑奶奶！瞧瞧你英姿飒爽的样子，还搞得吞吞吐吐，原来你是犹豫这个？放心，以前在学校，你非得把我踹了才去当兵，那事儿早就翻篇了。我承认我还是对你有好感，但这事跟那没关系。我纯粹是看你回来无所事事，正好我老板这儿需要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既能解决我的问题，又能给梦中情人一点方便，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完美。放心，我怎么可能让你为难呢？我们可是多年的“好兄弟”啊！
真的啊？你千万不能有非份之想啊，我在部队练过军体拳的，以一当十不敢说，但我就怕万一伤了你。
3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有的人在镜头前会很紧张，但今天看你还挺自在的嘛。
咱在学校、在部队，都是上过舞台的人，怕什么？稍微有点紧张而已。再说烘焙很讲究精确，多少原料要精确，发面揉面的时间要精确……以前在家练习的时候，就有集中精力的习惯，更没工夫在意镜头了。不过很可惜啊，今天好象没什么收入？对了，我们直播做出来的面点不考虑售卖么？
不卖，直接送给老人护理院，没必要耗精力。直播收入你也不用管——不过，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有件事我还要把老板的意思转达到，也算征求你意见。
你尽管说呢？
嗯，按照一般直播平台的做法呢，直播收入会在平台和主播团队之间分成，比如五五开、四六开都有，这样主播要是成了网红，收入其实相当可观。但我们这边呢，可能做不到，老板比较小气嘛，他就想简单试试再看，所以不想搞分成，暂时也不接广告、不推销产品。老板的意思是：不管盈亏都是提前两个月预付你工资，也就是万一你中途跑路，你也可以白拿差不多两个月工资，而代价则是直播打赏的收入不跟你分成，以后如果接广告、推销产品，再考虑分成的问题——这个需要你认可。
志明，这个不用考虑。咱当兵的人，没那么小气，何况这相当于老板掏钱让我练烘焙，有啥要考虑的？我没指望自己能成网红，你也别抱这指望。我唯一的要求是，要是老板觉得我做得不好、需要换人，你就直接告诉我，你已经够关照我了，绝对不让你为难。
行。后面我也未必天天在这儿陪你了。直播设备很简单，到时间了你自己开工，累了随时休息，没人检查、没人监督，饿了吃自己做的面包西点，差不多了就自己下班走人，就当是给自己上班——别累着自己就行。
直播自己吃自己做的面点？
没问题啊，就当生活类直播好了。
4
哎呀，志明你快来看，快来看……发生了大事情！
什么情况？
不得了，我都怀疑我眼睛有问题。直播前三天，光收了几个不值钱的礼物，弄得我都没了信心。今天第四天，你看看，有个家伙进了我的直播间，先是连着刷了几个小礼物，把我从10级小白刷到了60级。我那会儿正等着烤面包呢，我说这位大哥谢谢你啊，但你这捧场力度有点大，你悠着点啊！结果他一声不吭，紧接着连刷了二十个“超级嘉年华”，每个超级礼物得花三万人民币，这就是六十万刷出来了啊——啥人啊，这么豪横？志明，你说人家是不是刷错了，这可咋办，要不要退回去？
噢，没事没事，万一思聪哥看上你了呢？人家千金买一笑，这加起来才六十万呢。
大哥你不要说得这么吓人，我虽然是解放军出身，但我不傻。你说说这究竟咋回事？
哈哈，你别看上人家就行。
求求你，说句实话行不行？
没啥，这平台是本地公司做的嘛，有可能是老板们之间为了帮公司做业绩，相互帮趁、故意做大流水而已吧。但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跟你差不多，只拿工资不分红的，劳务合同也没有。你管他呢——赚也好，亏也好，都算老板的。你就练你的烘焙，我就管直播设备和外围，老板给多少钱、咱就办多少事。平台收入的结算也不归我们管，老板自己跟平台公司谈。
好吧……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傻瓜，真是当兵当傻了吧。你就做做烘焙直播而已，你知道啥？你又干了啥？你就拿个预付的工资，连合同都没签、社保都没交，老板还怕你告他非法用工呢。
5
这就是著名的提拉米苏？
是啊。
你很厉害嘛，我听说提拉米苏很难做的，稍微做不好就凝固不起来，会变成一盆糊糊。
作为男人，你知道得还挺多。
那是，跟着美女烘焙主播混生活，我总得做点功课啊，要不然怎么配得上你？哎不对，你今天怎么兴致不高的样子？
没啥……有位大哥一周没来了。
就是那个刷了六十万的？
不是。另外一个，这位大哥连续三天，总共大概刷了一百二十来万。
……
他说最近还会来的，但是已经一周没出现了。整整八天不见人，不知道啥情况。
……你居然关心这个？
当然关心啊，万一钓个富二代呢？
美女，我的梦中情人，不会吧？你不是这种人啊，你受过部队熏陶的，你一身正气哎！我怎么这才出差半个月，回来看你就变得有点怪怪的哦！赶紧告诉我，你在逗我玩。
逗你个球啊。志明哎，人家年龄不小呢。
你别说，你今天话少还挺认真——我觉得很是不对劲哎，你不会趁我不在，跟那百万哥见面吧？你跟我坦白说，有还是没有？
为啥不能有？
你真的跟他见过面？天哪，我的大小姐，你不觉得很危险吗？这对你不好，这个世界很复杂的，很多事情你想象不到的。你在部队院子里生活太久，手机也不让随便用，社会上的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随便跟网友“奔现”有多危险，你知道吗？而且人家在暗处，你在明处，你长啥样、有啥动作习惯，人家看你直播时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对方究竟是个人、还是一条狗，你都不清楚的！你怎么能跟人家见面呢？
天哪志明，我有你说的那么幼稚吗？
6
喂，我是志明。
知道呢。
对不起，昨天话有点多。但是请你理解，我是为你好。
知道呢，谢谢。
我晚上考虑了很久，可能是我关心则乱，所以话多。但我还是想……提醒你，注意安全。
知道。志明，我也考虑了一晚上，最近你不在，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我觉得自己突然对这份工作丧失了兴趣，我打算辞职不干了。对不起，这才干了不到一个月，老板还没跑路，我就准备跑路了。
……没事，没事。不过，你真的考虑好了吗？我肯定会尊重你的意见，你怎么决定我都听你的。但是你一定要考虑好，毕竟这个老板做事还算比较上路的。另外，辞职以后，你准备好干啥了么？
我准备去上海，我要去认真学一学西点制作。我计划以后回来，开一家自己的西点屋，做私人订制、私房西点那种。你这边——我要是走了，对你会有影响么？
你想好了就去做，我坚决支持你。早晚你都会有自己的事业，我相信你！我这边不要紧。我这直播你也看到的，老板没什么太高要求，回头再找人就行。当时找你，也就是给你找一个过渡，真的！
好的……再见，志明。
7
你好，我们是市纪委的，昨天是我打电话约的你。
你好。
我们因为公务需要找你了解一点情况，这是我们的证件和介绍信。
……好的。
请问李志明，跟你什么关系？
嗯，志明是我同学，关系很好的同学。他怎么了？
他没什么，我们正在找他，但还没有找到。我想问，你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唔。
你不用顾虑。我们知道，你退伍以后有段时间跟他走得比较近，准确说是跟他一起做过一段直播，也知道你一年前离开了那份工作——我们主要想了解当时的情况。
……哦，是的。退伍以后我不想要安置工作，就想自己做点事。恰好志明看我喜欢做西点，就邀请我做烘焙直播。合作了一段时间，我就离开了，来这边专门学习做西点。
当时直播的情况怎么样，顺利吗？说说你们合作的具体情况，包括收益。
我们的合作很简单。因为我没有本钱嘛，只有时间和手艺。他老板说直播收入不分成，每月预付给我固定工资，不签合同、不交社保。志明觉得这工作适合我临时过渡一下，就私下推荐给我。
不签合同、不交社保，这可是违法用工。你见过老板吗？
老板倒是没见过，合同跟社保对我来说，也都没关系啊！那时我刚退伍，正好闲着，就是想练练手，志明的老板出钱、出设备、出原料，我就相当于自己练练手，顺便直播一下，对我来说还有什么不好？起码我只有收获，不会有任何损失——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嗯，对你来说似乎没什么问题。但你干的时间不长，为什么很快就离开了公司呢？
主要是心里没底。最初没什么打赏收入，我觉得还挺正常，毕竟我是新人，谁高兴一天到晚看你做面包啊？但后来打赏越来越多了，发现那些打赏有点离谱，我心里越来越没底，就跟志明说，我想来上海学做西点——这原本就是我的爱好，他也不会介意，我们关系一直很好，然后他就同意我辞职了。
“打赏有点离谱”，是什么意思？
直播就有人打赏礼物嘛，那些礼物都得花钱买的。但有时会有几位大哥冒出来，刷很贵的礼物，还是连续刷。一次两次直播下来，刷出几万、几十万，甚至连续几天加起来上百万的都有，而且打赏的观众就是那么七八位。谁会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烘焙主播打赏这么多呢？我怕出问题，也怕遇到那些性格怪异的观众，或是偷父母钱的富二代孩子之类。我怕惹事，不敢长期干下去。
你倒是很警惕。
是的，毕竟我在队伍里呆过，不想跟不明不白的事情牵扯到一起。
那，如果把当时的视频找来，你能为当时的情况作证吗？我们的意思是，法律意义上的作证。
为什么？这有违法吗？
……坦率说吧，我们有一个腐败案子，涉案人员涉嫌通过开办直播收取打赏的方式，接受企业老板行贿，金额比较巨大。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当时你和志明的老板宁愿预付你们工资，也不跟你们搞收入分成，更不需要直播带货或是插播广告。当然，也正因为如此，你们牵涉不深，所以你们对自己可以放心。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