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父亲那辆“大水管”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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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作者王府堂前燕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父亲骑了30多年的自行车丢了，一连几天，老人家一直闷闷不乐。我每天去平房看望老两口的时候，常见父亲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一声不响地抽着闷烟，就连平时最喜欢看的电视综艺节目，似乎也不再感兴趣了。
“爸，不就是丢了辆自行车吗？现在老年人都骑电动三轮车了，你看着谁家的三轮车样式合适，我去给你买一辆就是了。”
“你不懂”父亲打断我的话，将手中的烟头摁在地上熄灭，嘴里唠叨着：“那辆破车子已经跟我30多年了，真不该放过道里忘了锁，你有空打听打听，看谁骑走了，还能不能找回来。”
“爸，你这不是闹笑话吗？一辆破车子你还打算报警找回来吗？街坊邻居知道了还得笑话咱家。”
我故意将父亲丢失自行车的事情轻描淡写，为的是不让七十多岁的老人为此事耿耿于怀。
“可惜了，那是厂里发给我的奖品啊，三十多年了……”
父亲摇着头叹息着，慢慢地从马扎上起身，转身走进堂屋。
在院子里整理瓜秧的母亲又接着数落父亲：“不就是丢了辆破车子吗，一连好几天都愁眉苦脸的，真是老年痴呆的征兆。”
我知道那辆自行车在父亲心目中的份量，也知道那不仅仅只是一辆普通的自行车，而是父亲再也找不回的青春。
父亲那辆“大水管”加重自行车，一直是他心目中的宝贝，
我童年的时候，不管是放学还是外出玩耍归来，经常见父亲在院子里认真地擦他那辆自行车，不只是车身，就连车子的铃铛、钢圈和辐条也同样擦得明光锃亮，有时候还会给链条上油、加固螺丝，车子坏了的时候还自己动手修理自行车。
那时候母亲曾多次唠叨父亲，说父亲的自行车比自家孩子还要宝贝，让他有空多管管我的学习。
一提到这个话题，父亲总是停下手里的动作，憨厚的笑着说：“这是厂里发给先进工作者的奖品啊。”
说这些话时，父亲脸上总是充满自豪感。
那时候父亲经常这样说，直至自行车丢失之前，有人问起父亲怎么还骑着辆破自行车，父亲依旧这样说。
父亲是一名技术工，自我记事起，就经常见他在台灯下读书，我至今记得那些书的名字，什么《机械动力学》、《热处理工艺学》等等，都是与父亲工作相关的，父亲有时候还会好几天不在家，每当我向母亲问起，母亲就会告诉我，你爸被厂里派到外地学习了。
我十岁那年，一个温暖的春日傍晚，在院子里写作业的我，听到外面持续不断传来清脆的自行车车铃声，这个时间通常是父亲下班的时间，然后我看到父亲兴高采烈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回家了，他兴奋地喊着：“林慧，厂里给咱家发了一辆新车子。”
林慧是我母亲的名字，母亲正在小配房里用蜂窝煤炉子煮稀饭，听到父亲的喊话，便迎到院子里。
“看把你美的，表彰会开完了？”母亲的脸上同样带着笑容。
“开完了，厂里这次评年度先进工作者，奖了我一辆自行车。”
父亲还同时带来了一张奖状和一个印有“年度先进工作者”的白色搪瓷茶缸，他认真地把奖状贴在屋子的墙上，还让我帮着目测正不正，那面墙还贴着父亲自参加工作以来获得的十几张奖状。
有那么一段时间，不知内情的人看到父亲的新自行车，都问他是不是又买了一辆，父亲总是一脸自豪回答对方：“厂里发的奖品。”
于是父亲以及他的自行车经常招来他人羡慕的目光。
在我那些年的记忆中，父亲的这辆“大水管”几乎“无所不能”，除了送我上学，还经常驮些很重的粮食、木箱，就连我家买的第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也是用这辆自行车驮回来的。
父亲是厂里的技术骨干经常加班，有时候回家很晚，但不管什么时候回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就会一直拨动车把上那个椭圆形的弹簧车铃，提前告诉家人他回家了。
那接连不断地“叮铃铃”、“叮铃铃”悦耳的铃声，不仅代表着父亲的长期以来的习惯，也代表着我期盼父亲平安回家的心情。
30年过去了，父亲的同龄人都换成电动自行车了，父亲依旧骑着他的那辆“大水管”自行车。
车身早已锈渍斑斑，内带外胎不知换了多少条，零件不知换了多少个，就连很多人早已不用的车铃铛，依然还牢固地立在父亲的车把上，依旧能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我曾多次劝父亲换一辆自行车，父亲总是笑着说不换，说还是老物件皮实，这么多年了，这辆“大水管”就像多年离不开的老朋友，没有人能比自己更加熟悉它的脾气。
我深知那辆自行车在父亲心里的份量，决定碰碰运气帮他找找，但我没有将我的想法告诉他，万一找不到，会又一次给老人家添堵。
我托人调取了家属院对过的商店监控，发现是被一个骑三轮车收废品的老人“装”走了，父亲的自行车就捆在一堆废品上。
我在朋友圈里发了几张视频截图，有人告诉了我收废品老人的地址。
我来到来到收废品老人的住所，在堆积如山的废品堆上发现了父亲的自行车。
“我以为是人家不要的破车子，想捡个便宜，就当废品装上了，真对不起，你推回去吧……”
收废品的老人的脸上充满歉意。
我没有责备老人，只要自行车还在，就算万幸。
傍晚时分，我推着自行车回到父母居住的小院。在小院门口，像当年父亲那样，我持续拨动着自行车的车铃。
“叮铃铃”，车铃发出声声短暂而又清脆的声响。
堂屋很快传来了父亲那急促而又沉稳的脚步声，然后门框里出现了父亲那苍老却又努力站的笔直的身影。
父亲望着陪伴他30多年的“老伙伴”，惊奇之余像个孩子般笑了。
他走上前，从我手中接过自行车的车把，高兴地使劲儿拨动了几下自行车的车铃。
“叮铃铃”、“叮铃铃”，那连绵不断的车铃声，愈加清脆和响亮，似乎穿越了30多年的时光。而我的耳边，也回荡起了阔别已久的童年的车铃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