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次“杀医事件”,践踏的是国民的尊严。我们该如何拯救医生。

2020-01-14  本文已影响0人  邹姓青年

前些天“杀医”的热闻大家应该都听过了,在出离愤怒之后去看它,一次“刑事案件”折射出太多、太大的话题。此类事件已经不是第一次,近几年层出不穷,几近让人麻木。这些问题,不是几次事件、几个判决、几份文件,又或是全社会的大讨论可以解决的。甚至于改变的可能,都微乎其微,至少10年内是。

这类事件所涉及的,不仅仅是制度问题,更是社会的结构性问题,是经济发展过程上的阶段性问题。 


首先反映出来的是资源分配问题

当阶段,生存难题已经解决了,在城镇里只要能工作,不存在吃不饱饭的情况。这一方面得益于农业生产力的提升,另一方面得益于农业政策的推行。但比这更高一层次的需求,仍然存在着资源总量不足、分配严重不均的问题。比如与这次事件相关的医疗资源,以及教育资源、住房资源等。

其实医疗资源的重要程度,仅次于食物资源。吃饱饭,不得病,人才能考虑其他。虽说我们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工业国,但相对于美国年人均卫生支出的11674美元,我们差了近20倍,只有592美元。国民支付能力低,国家补贴能力有限。

总量不足以外,医疗资源的地区分配、人员分配也极为不均。医疗资源最丰富的前三,北京、上海、广州,正好是全国三个经济核心。这些城市在建设规模、城市面积、经济基础扩大的同时,吸引了全国的劳动力,形成庞大的人数集群。人数增加,对医疗资源的需求自然也增加。况且,核心城市的医疗资源,并不是单用来解决本市问题的。对周边城市的居民来说,“上京看病”、“上沪看病”,是很普遍也是很正常的想法。城市内部不断膨胀的需求,加上其他城市、乡镇对更高质量的医疗服务的期待,不断挤压脆弱的医疗体系。

为了找出对策,把问题拆解一下,无非是扩大总量、提高效率。

资源总量不足,也就是说:现有资源量<需求量。目标是:现有资源量>=需求量。从不等式两边的关系看,为了最终实现目标,有以下几种措施。

    1.增加资源,需求降低

    2.增加资源,需求不变

    3.增加资源,需求增加,但资源增速高于需求增速

    4.资源不变,需求降低

    5.资源减少,需求降低,但需求降低速度快于资源减少速度

我们目前的人口增长率在千分之4左右,算上14亿的人口基数,可见的未来里,人口总量会持续膨胀。既有人口来看,东北老工业区、京沪经济核心的人口老龄化,也是问题。高速发展的2、3十年,大量劳动力的过劳以及工作环境问题,进一步增加了社会对医疗介护的需求。也就是说,未来对医疗资源的需求只增不减。所以只剩下措施3,要保证资源增速高于需求增速。

可关键是,医护人员相对于较高的职业风险、工作强度、道德要求、培养成本,获得的回报却相对较低。职业风险的问题牵扯到很多,包括制度、意识、教育程度、财富分配、阶层、公共关系等等,要改善这一点,说实话,很难。工作强度是个纠缠的问题,一方面人才选择从事医疗行业的热情在衰退,另一方面相对需求在上升,在已经不怎么样的现状下,从业人员增速低于需求增速,工作强度只会加强。收入不到位,从业风险又高,再有崇高的奉献精神,也会被现实扑灭热情。至少6年前填写志愿的时候,我原先想要报医学的同学,纷纷逃离。而社会更倾向于先在道德上感化医生,再用希波克拉底誓言升华医生,有点耍流氓的意思。这样看,比较清晰的解法是增加医疗行业的收入,吸引人才流入。

增加行业收入,也可以拆解成体制内、外两个维度。

体制内,需要结构性提高医护人员平均收入,而不是放任“个别”依靠灰色谋生。收受红包更多的是意识问题,以及现实问题,光靠推行改革是改变不了的,更容易入手的是医药关系。过去几年的政策文件,重点都是讲体制内的医生,不能靠着从药企拿回扣来增加收入,却没有给出一个可行的替代方案,把挣得少、干得多的从业人员留住。体制内提升医护收入,要先把财政规模的蛋糕做大,再给医疗领域多切一块。但现实是我们有太多用钱的地方,搞基建、扶贫、补贴产业,都要花钱,所以从内部解决,短期内也是很难的。

那从外部想想办法。一般经济学家的通用逻辑是,依靠市场机制解决供求关系,政府要做的就是充分信任市场,利用“看不见的手”。资源不够,为了获得它,大家就会互相竞价,直到人们不愿意为此支付更高的价钱。在这个过程中,医护人员可以获得更高的收入,并且因此,更多的人才会进入这个行业。于是医疗资源的需求者和供给者,会在某个价格和数量上达到均衡,解决困局。

但还好我们国家,不是这些“经济学家”治理的。经济学的理论,大多是建立在“有效市场假说”上,是完全竞争市场下的博弈。所有人的信息都完全透明、共享,所有人都可以任意进出行业,所有人都能自由决策。而现实情况是,完全竞争市场基本不存在,医疗市场更是如此。他们援引的逻辑是,欧美日的医疗发达,是由于放开了市场化,奉行“自由放任”。但欧美日的医疗强大,本质是其蛋糕足够大,才好切分。但医疗发展是需要大量资金投入、技术积累,以及制度设计的。对我们来说,医疗资源放开市场化,情况只会更差。少数能够支付溢价的人,可以完全跳出正常的市场运行过程,给出远超行业标准的报价。医护人员在获得更高收入的同时,还可以付出更少的劳动,相比于服务大众,经营小众能获得更高的回报。

举个例子,全国前10%收入的人群,能够负担比美国少一点,家庭年均5万元的医疗养护开支,但收入50%及以下的人群,一年只能负担1000元以内。如果要服务群众,为了获得同样的收入,医护人员需要付出50倍的劳动,于是更广大的人民只会获得更少的资源。这个逻辑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成立的。看不起病的人群势必会不满,甚至要动乱,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国家,最好的医疗资源放进公共部门,强行设置一条线,尽最大努力让每个人都看得起病。

但要想办法,还是可以从商业角度思考的。最近微信上线了问医生服务的小程序(我没收微信的钱),普通病症的咨询,都可以在线解决。这一方面节省了患者的时间、金钱,缩短了诊断流程;另一方面,提高了医院的诊断效率,节省医疗资源,医生还能创收。微信只做了一个平台,对接“腾讯健康”、“丁香医生”、“好大夫”等服务方,但其影响力和用户量,是任何单一平台都无法实现的。这样的产品,不仅具有巨大的商业价值,更解决了社会的刚性需求。所以大家可以期待,企业家也许能在解决社会问题上,发挥更大作用。 

医疗效率问题,更依赖于技术去解决。根据德勤咨询公司的2019全球生命科学展望报告,有几个主要关注点,分别是人工智能、医疗物联网、软件即医疗设备(SaMD)、区块链、DIY诊断和虚拟护理、未来的出行。这些关注点,大多和“第四次工业革命”的预想有关,又是另外一个话题了。这些东西我也不是太明白,大家自己去找资料了解吧。


第二个话题是关于问题的解决机制

这类事件不过是社会诸多矛盾的一次集中爆发,即便资源问题解决,也无法杜绝冲突的升级。顺藤摸瓜,主要是我们的社会,还没有给公众一个能够真正解决问题的机制。大多数人是无法理解“法制社会”和“法治社会”的区别的,我们的公民教育,在这一基本概念的普及上严重缺失。因此即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其寻求解决问题的途径,仍依赖于原始的、初级的、混乱的认知。又恰恰因为大多数人都这样解决问题,在这个社会里,想要依靠规章制度和“公理”,反而使问题更加复杂。我不想揣测这是“有意而为之”,还是客观上有困难,只阐述问题。

有个不争的事实是,在这个社会里,想要解决本该由法律规章制度解决的,往往得不到令人满意的结果,比如劳动仲裁和这次的医患关系。行政部门的效率、水平低下,以及内部考核机制混乱等诸多问题,让人在寻求帮助却屡次受挫后,不再寄希望于公共、合法的途径。再加上,众多冲突事件的结果,往往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变相提高了合理解决问题的机会成本。其结果就是,越来越多的人,尝试用私人手段解决一切问题。

改善现状,光靠意见领袖振臂一呼是无用的。行政部门尾大不掉,改革推进缓慢,只能依靠上层去解决,我们在这讨论制度也好、效率也好,没太大意义。在现下,能寻求突破的,大概是两个方向,教育和金融。在教育上,依靠民间NGO组织和媒体帮助解决问题,树立正确的观念;金融上,加强保险发挥作用的空间。但教育是个缓慢的过程,是个“润物细无声”的过程。这样收效甚微又无利可图的行为,很难在实际上起多大作用。大众接受的信息好像比以前更多,但基于算法的信息定制和精准分发,反而局限了我们能够获得内容,这样讲,有公共意识的媒体人也很无力。保险乍看有效,但我们的金融市场乱象,一次又一次消磨人的信任后,做改变也是艰难重重。 


第三个话题是个高级的概念,关于人的尊严

我们的社会正酝酿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火药味,既往,争斗更多是群体对抗统治者的;而现在,争斗广泛存在于大众群体内部。

不同人群的尊严体会到不同层次的压迫感。企业主、富人在面对政治权力部门时卑躬屈膝,中产在追求体面的路上经常不体面,底层则被上两层踩在脚底下践踏。过去最惨的是底层,像法国大革命前的三级制度,底下的人没有权力,还要驮着身上的两个阶级。而现在,中产和底层,好像一样惨。区别是中产在慌乱,底层在挣扎。

各种社会结构的描述都没能把我的感受表达出来,照我来看,我们的社会像是一大个面团。用手抓住一拳头的面团,剩下的部分受引力向下坠落。拳头抓住的是富人、是顶层,他们在最上面,相对安全,但被死死箍住;最下面大大一团是底层,厚实又没法往上去;中间被拉扯得快断裂的就是中产,努力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爬,才能避免和下面的面团一起坠落。

因此三个群体的人的需求也是完全不同的。从马斯洛的需求理论出发,底层人民的需求链条是,吃饱饭、存够钱、回老家盖房。反正向上必然是无望的,除去极少数努力学习,通过高考见识到更广阔世界的人,大城市的光鲜亮丽和他们只在夜晚有关系。中产的大项开支,是基于实用的知识技能,是在大城市“上车”,是给小孩送上补习班,以后送出国。在这些项目上,一旦缺失其中一项,就有可能失去了继续呆在中间位置的机会。因此,中产往往是最焦虑的群体。高级的精神追求是上层的,中产努力追求的文艺和体面,往往是一面脆弱的透光镜,只在特定的角度下,把广阔世界的一缕折射进昏暗的屋子里。本来这些东西应当是属于广大群众的,但这些东西现在不容人去想。在海外留学的群体里,中产家庭往往选择更实用的商科、社会科,而更富裕的,或是无欲无求的,则更多选择文学、史学、哲学,那些差不多毕业等于失业的专业。

争先恐后的中产,一方面艳羡最上层的一批人,另一方面又瞧不太上他们。这种情绪很复杂,也很现实。周边的人不过是刚富起来,而且更多是靠“爹”变富,互相间没太大差别。而80后、90后的一夜暴富,除了个别外,大多是昙花一现,变成了笑话。所以上层、中层之间的冲突,并不是太强烈。但中层和下层之间则产生了许多情绪问题。

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面团构造”,社会的撕裂无比严重。底层人民是不太有攻击性的,除非他们最基本的尊严受到践踏。上层已经跑得太快、太远,底层无法接触到,并且上层往往待人更宽容、更温和,人不太会同与自己相差太远的人生气;践踏他们最多的,是中产。争先恐后的往上爬,一定要踩着什么东西借力,底层自然成了中产的垫脚石。中产在不同的话题、不同的时间点上,又极易临时转化为底层,这又让问题更加复杂。中产一方面享受底层提供的城市建设,另一方面又毫不掩饰自己对他们的厌恶,更别说跌落的中产极有可能要和他们竞相生存。我的一个学生给我讲述他家乡的情况,广州,当地居民和黑人的矛盾,更多是源于黑人的廉价劳动力,挤压了原有社会的生存空间。

我并不是在怜悯底层,批判中产,只不过现实问题确实如此。除了利益问题外,中产还需要在社会转型时,获得心理上的宽慰。这种宽慰既然无法通过文学、艺术,或者其它形式的精神服务产品来满足,便只能依靠对其他人粗暴的羞辱,聊以自慰。羞辱不是恶,只不过是中产不满情绪的集中表达。比如医患问题中,产生纠纷的双方往往是代表中产的医生,同代表底层的教育程度不高的“暴民”。 

就像“讲道理”很难解决女朋友的问题,理性很难解决两个群体间对抗的、情绪性的问题。所以愈讨论保护医生、惩罚医闹,问题愈激化、愈复杂。像是两个脾气暴躁的人正剑拔弩张,又来了两群人互相拉偏架,于是小孩打架升级成两个家庭打架,又升级成两个家族斗争,再升级成两个村之间的械斗。


这么多话题,没办法一个一个解决,但总要找出对策。每一次事件发生后,总会产生一次大的、全面的社会讨论,结果总是要群体去反思,试图从理念上着手。但我向来对依靠自觉这件事,比较悲观。我认为,只能寄希望于政治家、企业家、社会活动家想想办法,发挥发挥作用。历史总讲群众推动变革,但变革向来依靠强人领导。这两年GDP增速回落了,军事、外交影响力也在逐渐强化,再等一等,可能重心就调过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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