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每次都这样？”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星辰计划2024年第17期“诺”专题活动。
诺：答应；允许。
轻诺寡信：随便答应人，很少能守信用。
《老子》：“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
- 01 -
戴华晶要搬走了，搬离这生活了三十年的老房子。他一个人坐在客厅，周围堆满了打包后的一片狼藉。
正午阳光都晒不亮的屋子里，戴华晶手上的手机屏幕格外显眼，吱吱地在震动。
他身下坐着的那张锈斑明显的折叠凳子，原本喜红的人造革凳面，已被时间渗旧成了暗红。
这凳子原本是一对的，新居入伙时随着戴华晶两口子进门，如今只剩下这一张了。
灰暗中一双浑浊的眼睛，眼角三道深刻的鱼尾纹，把本来就耷拉的单眼皮拉得更塌了。
皱出岁月感的手，接通了电话。
【喂，大爷，我们都等您快一个小时了，您到底要不要搬啊？】
“快了快了，打包完这个就可以搬了。”
【大半个小时前您也是这么说的！我们下面还有一家要搬呢，您要不退单吧，我们不跑您这一车了。】
“我这就快好了，哎呀，那……你们现在上来搬吧！”
随后，搬家公司的人鱼贯而入，三下五除二就把屋子搬空了。
戴华晶站在楼下，侧着头往上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旧楼房。
老邻居们的家都很安静，没有人好奇搬家的响动，也没有人关心这位老邻居要搬去何方。
夏天的太阳毒辣得很，辣得戴华晶身上挂着的背心也湿透了。
- 02 -
二十五年前，302单元。
“你每次都是这样，答应的时候好好的，哪次做到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没说不做啊！”
“那你做啊！这渗水的地方，楼下都来说过多少次了？我说去找师傅修，你说你去找，这都找了一个月了，有那么难吗？”
“我这不是忙起来就忘了嘛！”
“我天天说，你天天忘是不是？你挺牛啊！”
“你让我安静会儿，行不？忙了一天回来，叨叨个不停的。”
戴华晶把风扇拉到自己跟前，使劲扯着衣领扇着。
“好，我不说了，你也别去找了，我去！”
妻子一把拽下身上的围裙，拿起挎包开门就出去。
嘭的一下摔门声，把缩在客厅一角的三岁小男孩吓出一哆嗦。
戴华晶貌似这才看到儿子一般，向他挥了挥手，“过来，咱先吃饭。”
那天，水管修好了。
可那天之后，戴华晶的婚姻却越来越难修了。
一天夜里，302单元房的吵架声闹得整栋楼都醒了。
一声玻璃的破碎声，接着便是有什么东西掉到楼下的重响。
邻居们纷纷从阳台和窗户探出头来，借着路灯的微光，躺在楼下空地的是一把严重变形的红色折叠椅。
又是一声摔门声，楼下奔出了一位拉着行李箱痛哭的女子。
行李箱的声音渐渐远去，那一夜，只剩下阵阵孩童的哭声在楼间回荡。
- 03 -
二十年前，602单元。
任斯理是戴华晶六楼的邻居，身高跟戴华晶差不多，不算高大。
相对于戴华晶略向前弯曲的背线，任斯理挺直的腰板，看上去更正气一些。
俩人的孩子是同班同学。
“华晶，不是说好了七点前吗？怎么又这么晚啊？”
“实在不好意思，路上刚好有点事耽搁了。”
“你怎么每次都有借口啊？现在都几点了，10点了，孩子都该睡觉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次我一定准时到！”
“华晶，你跟我说实话，你下班后到底去干啥了？你别说孩子了，我看你这当爹的都心寒。”
“就是……就是有事，是我的不对，下不为例！”
“不是，你，我是看在大家都是邻居的份上，能帮就帮，但你也得跟我说实话呀！”
“任哥，你看都这么晚了，我先带孩子回去，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着，戴华晶拉着儿子就往楼下走。
任斯理刚想说的话噎在了喉间，摇着头关上了家门。
- 04 -
十九年前，302单元。
瞥见在家门口靠着门边睡着的儿子，戴华晶把手中印着一组组数字的几张小纸塞进了口袋。
他往楼上看了看，明白了。
从卫生间出来，戴华晶见儿子站在客厅，似是在等他。
“怎么还不去睡觉？”
“爸爸，”小男孩的视线畏畏缩缩地往上移又迅速低下，“明天晚上开家长会。”
“就这事儿？”
“嗯，”小男孩点了点头。
“知道了，到时候我去就是了，快睡觉去吧。”
小男孩松了口气，乖乖回房间去了。
翌日，晚上。
戴华晶紧盯着电视屏幕内那一堆旋转的小球，一手握着几张小纸，一手似指向电视机，嘴唇微微一张一合。
忽然，咚咚敲门声起，听那力道，敲门人似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戴华晶只得不舍放下手中的纸，过去开门。
面前的任斯理瞪着眼，像是在极力压抑着要给戴华晶一拳头的冲动。搭在戴华晶儿子双肩的双手，似乎也绷紧了些。
“你在家怎么不去家长会？”
“啊？”
戴华晶刚想起来的模样，任斯理一口气重重地从鼻子呼出。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你没空就别答应，答应了就要做到啊！”
“临时有点急事，就没赶上……”
“你这不是在家吗？！迟到总比没到的好呀！”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你！什么人呐！”
任斯理憋红了一张脸，哼了一声，愤愤而去。
- 05 -
一个月前，楼下空地。
任斯理喊住了经过的戴华晶，把一袋喜糖和一张照片递给了他。
“拿好了，你儿子的结婚照，还有喜糖。”
戴华晶双手接过，拿着照片端详了许久，才缓缓挪开视线。
“他啥时候结的婚？”
“昨天。”
“臭小子，也不说一声。”
“跟你说有用吗？你总有急事耽搁，你去得了吗？”
说完，任斯理嗤笑一声，径自走开了。
戴华晶掏出手机，按下儿子的电话号码。
无人接听，再打，还是无人接听。
过了一会儿，信息铃声响起。
【爸，好好生活，勿念。】
眼角临时凑紧的鱼尾纹松了下来，戴华晶愣在原地，似是在回忆，又似是在沉思。
良久，他侧着头往上看向这栋老楼，佝偻的背让他只能保持这样的姿势。
三十年了，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