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颜倾天下深院锁清秋古风依旧

华灯初晏

2020-02-02  本文已影响0人  朝华夕下
华灯初晏

【楔子】

世有索魂鬼,名唤长碧遥。

曼陀花铃响,凭缘索一愿。

愿成魂魄占,血衣任逍遥。

【第一章】

晏华被一顶四抬花轿从侧门抬进将军府时,那年,晏华十二岁。

家境贫寒,母亲早逝,父亲为了她那三个嗷嗷待哺的弟弟,万般无奈之下,不得已将她卖给了邻村四处招买女娃子的花婆。

花婆是四里八村家喻户晓的媒婆,同时,亦与人贩子做生意。

离家的那一日,晏华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看着父亲欲言又止和幼弟们狼吞虎咽的模样,晏华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个家,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跋山涉水了数日,经历种种艰险,承载晏华和十几个同龄女娃子的马车终于来到一个令她们想都不敢想的地方——京城。

京城里的繁华和盛大令人心悸,这里的一切,对一群从来没有走出过村庄的少女来说,是不安且未知的。

身处权利的中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热闹的叫卖声隔着厚厚的车帘子传进来,同车的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少女,自出生起便一直生活在狭小而落后的村庄,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

终于,好奇战胜了恐惧,她们忍不住伸手掀开车帘,四处新奇地张望、惊叹。

只有晏华无动于衷,她缩在马车的最角落,低头抱膝,看不清表情。

入夜,马车兜兜转转,终于停了下来。

十二岁的晏华与一车娇俏的少女走下马车,被人特意蒙上眼睛,摸黑进入一座宅子。

双眼重见光明的刹那,晏华满目警惕地观察着这个房间,不过片刻,她便放弃了。

身处密室,外面重重防卫,年幼体弱的她根本无处可逃。

“姑娘们,久候多时了。”

音落,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红衣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约摸二十来岁,容貌艳丽,身姿妖娆,白皙的手中握着一根精致的蛇皮短鞭,笑容可掬,却无形中带着一股滑顺的粘稠感,像极了一条花纹诡丽的毒蛇,魅惑人心,美中致命。

几乎在那一瞬间,晏华抬起头,唇角微微掀起。

红衣女子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遍,略过晏华时,她的眼神微乎其微地一闪,然后无声移开目光。

“姑娘们,我叫红帆。从今往后,想要在这里活下去的,那么,你们就要自己努力了呦。富贵在天,生死有命,你们的命运,现在掌握在我的手中,要么活着出去,要么,就死在我脚下。在此之前,你们没有定夺自己生死的权利。”

有些人尚不明所以,但十二岁的晏华懂了。

【第二章】

六年后。

将军府再度娶亲,上至京城客栈每一间房,下至寻常百姓每一个娃,口口相传,到处流传着楚将军和那名舞姬一夜风流的佳话。

相传,在太傅七十岁大寿的寿宴上,笙歌艳舞将起,那名胆大包天的舞姬便以惊人之姿堂而皇之地勾引上了楚将军。

京城的楚将军从来都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除了对自家夫人,其他女人皆被他视若无物。

但是那一天,所有人都可以当庭作证,的的确确就是那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先把佳人给抱走的。

然,却不想被醒酒路过的帝王无意间撞破两人好事。圣心正佳,当是时,这位帝王便下旨,将那名舞姬赏赐给楚将军为第十一名小妾,以此慰藉楚将军与夫人成婚数年来的无子之痛。

只是世人却不知,在两人的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原本被客人灌醉的大将军一脚踹开房门。他怒气冲冲地将新婚小妾甩在了地上,一扫醉酒之态,动作狠辣,毫无怜香惜玉。

那名小妾生生被摔在地上,挣扎良久,终于站了起来,裹了身衣服笑笑,眼角眉梢流露着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媚意,问道,“将军何故生气,可是晏华伺候不周?”

楚阮一袭玄衣,身形高大挺拔,脸却很白净,他长着一张与身份极为不相符的娃娃脸,此时满身煞气,“不管你是何人,来这里有何目的,本将军警告你,在这里,休要动不该动的念头。”

晏华望见他一边脸上若隐若现的酒窝,心想,这人若是笑起来定是极好看的。

楚阮说得无情,一双星目扫过去,隐约可见对面女子从睡梦中惊醒而残留在额上的细腻汗珠。

“将军放心,晏华自有自知之明。”她转身倒了杯茶,素手递给身前的这个男人,慵懒笑言,“将军累了么,可要在这里歇上一歇?”

楚阮冷笑,嫌恶地避开她贴过来的娇软身躯,凶着一张娃娃脸威胁,“最好如此,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变成第十一具尸体。”

晏华望着那张佯装凶恶的娃娃脸,生怕自己没忍住笑出来,索性低了头应是,“将军放心。”

楚阮冷哼一声,大眼瞪小眼愣是没瞧出个端倪,只好甩袖离开。

残月无光,冷风窜入,屋内刹那如坠冰窖,晏华咳了两声,然后平平地笑了。

“这脾气,还是那么冲啊。”

她自是知晓,以往那些小妾的下场——非死即疯。

世人皆知,京城楚将军后院共有一房正妻和余下十名小妾。

正妻乃是当今丞相嫡长女,国色天香,享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天之骄女——李嬿阳。两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可谓是天作之合。

而余下十名小妾,先后入府不到五年时间,便有的神经错乱,有的割腕上吊,有的投井自焚,下场异常凄惨。

民间传言,楚将军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神,戾气太重,普通女子降不住,不说为其生儿育女,单是在一起相处便难如登天。

不提多年来楚将军和楚夫人未育有一子,只说当今圣上的这一次良赐,未尝不是本着看戏的心态。

毕竟,京城的楚将军,被世人称作从无败绩的修罗战将,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好相与的。

【第三章】

竖日,晏华早早地去给将军夫人请安。

这个曾经名艳京城的女子,即便如今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也依旧隐藏不了她眉宇之间的风华绝代。

晏华踏进房门,微微福身道,“晏华见过姐姐。”

“起来吧。”李嬿阳放下手中茶盏,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道,“你叫……晏华?”

“是,姐姐。可有哪里不妥?”

“并无。只是这每日的请安便免了罢,这里是将军府,后院左右你我二人,无需拘束。”

“谢姐姐,晏华知晓了。”

“嗯,以后还有哪里不懂的,可以随时来向我讨教,反正,我空闲得紧呢。”

“那日后就叨扰姐姐了,还望姐姐莫要见怪才是。”

“哪里的话?呵,不知为何,我一见你,就觉得似曾相识,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李嬿阳凝眉,目光直直地望着晏华。

“姐姐说笑了。”晏华指尖一颤,堪堪挤出一个笑来。

“也许吧。不知为何,我最近夜里老是做梦,梦见一些人,一些事……那些事就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还有那个人,就如同那些随风而去的往事一样,一去,便不复返……”

“咳咳,夫人。”身旁的婢子慌忙打断,诚惶诚恐提醒。

李嬿阳一怔,半响,浅浅地笑了,“让妹妹你见笑了。”

“姐姐什么样子都是极美的。时候不早了,若无事,晏华便退下了。”

“妹妹慢走。”

“晏华告退。”

白衣丽人目送那抹俏丽身影消失在绿意盎然的庭院里,她歪了歪头,伸手去摸刚刚被晏华盯着的脸,疑似不解。

什么样子都是,极美的么?

一个月后,当今皇上喜得皇长子,普天同庆,特设宫宴款待众大臣及其家眷。

楚阮携李嬿阳入宫致贺,晏华身份卑微,只得留在府中。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夜色凉薄中,一名黑衣人游刃有余地躲过府中巡逻的护卫,顺利潜入主母李嬿阳的闺房中。

那人露在黑纱外的一双眼睛冷冷清清,轻车熟路地便摸到了床榻边,目光触及床榻上只供一人入眠的被褥和软枕,幽深的目光终于有所缓和。

楚阮与李嬿阳表面上夫妻和睦,恩爱有加,实则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楚阮自小爱慕李嬿阳,而李嬿阳则心系亡人。

自古以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年名满京城的李嬿阳曾引来多少才子俊杰的追求爱慕,便有多少深闺少女为之羡艳记恨。

当年往事成就一段佳话,然而每每牵扯到皇室利益时,这段爱情便注定不得善终。

昔日四个精妙的人儿,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被先皇寄予厚望的太子奉命出征,最后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野心勃勃的五王爷如愿坐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独。

少年得志的楚将军倾力拥护当朝帝王上位,终强娶美人归。

而这段佳话的女主人公,却痛失所爱,嫁于一个不爱的男人,婚后怀有一子,不慎夭折。太医断言,此生难育。

黑衣人坐在床榻边,伸手扯下蒙面黑纱,另一只细白素手贪恋地拂过床榻上的被褥,白日里女子身上所散发的清香仍紧紧萦绕在鼻间,挥之不去。

思及,微微笑靥。

黑暗中,月光透过那层薄薄的窗纸照进来,细看之下,那一张笑靥如花的容颜,分明就是刚过门不久的第十一位妾室。

晏华!

【第四章】

深夜,楚阮携李嬿阳姗姗而归,微熏的李嬿阳被楚阮一路抱回房中。

黑暗中,晏华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她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把剪刀,毫不留情地划开了自己脖颈处的皮肤。

殷红的血液一点一滴渗出透明的血管,从白皙的脖颈间顺势落下,染红了胸前大片的衣衫……

起夜的小丫鬟在几声呼唤无果后,便大着胆子推开门,惨白的月光照进房中,待看清房中的情景后,一屁股跌在地上惊声尖叫起来,“啊啊啊!不好了,来人呐,快来人呐!十一姑娘遇刺啦……”

而另一边,李嬿阳惊觉回神,她拼尽全身力气推开楚阮。楚阮身形踉跄地后退,他如狼似虎般的眼眸盯着嫣然未退的白衣丽人,满是压抑已久的愤恨和痛苦。

“十年了!他都死了十年了!你我成婚整整十年,你却还对他念念不忘?凭什么?!你扪心自问,我楚阮难道就还比不得一个死人吗?!”

白衣丽人仓皇地整理好衣物,她悲凉的目光落在发饰散落一片的地面上,声音中带着许些沙哑和艰难,“将军醉了,我派人送将军回去休息。”

楚阮惨淡地笑了几下,整个人有一瞬间的走神,仿佛是在告诫自己,“他不会回来了,不会了……”

脚步声匆忙而至,门外,管家来报,“禀将军、夫人,十一姑娘今夜突遭刺客迫害,现下正昏迷不醒。”

楚阮神色不耐,“死了没有?”

“一息尚存。”

“那还不快传太医!”李嬿阳失声叫道。

楚阮眼眸忽明忽暗,“去传太医。”

管家如释重负,快步离去。

“你若想救她,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路过李嬿阳时,楚阮咬着牙道。

李嬿阳眼底闪过一抹挣扎神色,随即匆忙跟上。

“回……回禀将军,奴婢出来起夜时,看见一个黑影从十一姑娘的房中窜了出来。奴婢惊疑,便上去敲门,可是房中无人回应。奴婢便大着胆子推开门,不料竟发现……竟发现十一姑娘躺在一片血泊里,浑……浑身都是血……奴婢吓得大叫,后来,后来管家就赶来了……”小丫鬟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叙述着。

“回将军,确如这小丫鬟所说,今夜府中进了刺客,逃走两个,活捉的那人已服毒自尽。”管家回禀道,想也不想便跪下请罪,“老奴失察,请将军责罚。”

楚阮的脸色阴沉下来,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真当他将军府成了摆设不成!

“来人!奉我令封锁整个京城,外人不得进,城中之人无令不得出。调动所有人严查,死查,三天之内,务必把那二人给我找出来。”

“是,将军。”忠信领命而去。

“起来,自己去领罚。”楚阮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管家,冷声道。

管家先是谢了恩,极有眼力见地送走了太医,又赶忙命人将哭哭啼啼的小丫鬟打发了去,看戏的下人自觉散去。做完这一切,他躬身关了房门去领罚。

此时的房中,只余躺在床上仍旧昏迷的晏华,李嬿阳以及楚阮三人。

【第五章】

李嬿阳走到床沿边坐下,不知为何,看着这人终于恢复了些血色的面庞,她忽然松了一口气。

“你很在意她?”身后楚阮的声音冷飕飕地响起。

李嬿阳及时收住欲要碰上晏华脸庞的手掌,语气很平静,“思及家中幼年的小妹,如若没走丢,也应是如此年纪了。只是觉得,妾身与她,很投缘就是了。”

楚阮愣了愣,思绪翻涌,蓦然想起当年上元节中走丢的女娃娃,那是李嬿阳唯一的幼妹。

他年少时曾有幸见过几面,对这个爱笑的小娃娃留下了一些印象。不过可惜的是,那一年上元节灯影绰绰,人来人往,只是一个转身间,女娃娃便没了踪影。

那一天,女娃娃三岁寿辰刚过。

楚阮回神之际,李嬿阳的一角衣裙已经消失在门槛之间。

他兀自站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便觉得无趣,转身离开。

他踏出房门的刹那,那床榻上本该昏睡不醒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魅惑人心的眼睛此时明暗交杂,就那么无动于衷地望着床顶的某一处,眼皮也懒得眨。

不到两日,那刺客二人便被揪了出来。

听说是楚阮亲自审问的,每回起夜都能听到那刺客杀猪一般的鬼哭狼嚎。下人们提心吊胆,趴在被窝里默默祈祷着,将军英明神武,妖魔鬼怪俱消散!消散!

果然,没过几日,那杀猪一般的叫声就消散了。下人们喜笑颜开,这下可以放心地睡一个好觉了。

晏华伤愈之后,楚阮被朝政缠身,倒是李嬿阳来看望晏华的次数却是越发殷勤了。

“妹妹觉得这将军府如何?”某一日庭中散步,李嬿阳如是问道。

晏华抬眼看她,而她却在看不远处的亭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楚阮和一金龙华衣的男人正举杯对饮,四下无人,似有密事畅谈。

“不如何。”晏华道。

“呵,那妹妹觉得楚阮这个人如何?”

“将军军功显赫,神勇无敌,晏华仰慕已久。”

“妹妹心口不一,我想听真心话。”

晏华失笑,顿了顿,反问道,“姐姐难道不觉得?”

“……无可否认,他的确是一位好将军,但却不是一个好兄弟,好丈夫。”李嬿阳收回目光,转了身,“起风了,我们回吧。”

晏华应是,离开前她望向湖对面的亭榭,杨柳依依,弱不禁风中,楚阮探究的眼睛便撞进了她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她微微一笑,垂目离去。

【第六章】

“在看什么?”金龙华衣的男人随意抿了一口酒,对他的走神并无不悦。

“没什么。”楚阮摇头,拉回思绪道,“不知皇上今日亲临大驾,何故?”

男人放下白玉酒盏,眸色暗了几分,刻意压低几分声音,“你可还记得,十年前的今日?”

“十年前……前朝太子身率三军阵亡金陵关,便在今日。”

“最近,朕这心里格外的不踏实……”

“皇上,他死了。”楚阮打断他的话,词严厉色地强调道。

他意有所指,对面的男人心知肚明。

“我知道,还是我们亲自下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男人有点儿激动,捞了杯酒下肚,连灌三杯,方才平息下来。

楚阮心烦意乱,索性闭上眼睛,以手撑额,缓解这突如其来的疲倦。

男人临走之前,拍了拍楚阮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将军,早在十年前,我们便没有退路了。”

男人走后,楚阮孤身一人坐了很久,久到太阳下山,惊觉遍体通凉,凉到发冷,他左胸腔里的某一个地方在隐隐地发疼,很疼。

当天夜里,楚阮去了晏华的房间。

晏华望着这个第二次踹门而入的男人,鼻尖微动,在凉薄的空气中嗅到了浓烈的酒香。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皱眉。

“将军饮酒了。”她淡淡地陈述。

楚阮被门槛绊到,歪斜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凶着一张脸努力站直身子,大着舌头叫嚷起来,“你管老子?!老子千杯不倒,想喝就喝!你,唔……”

他伸长脖子眯着眼瞧她,却好像怎么也瞧不清楚似的,只好招手示意她过来,“你过来!杵在那干嘛,倒是过来扶老子一把!”

晏华:“……”

晏华将他扶到床上,吩咐人去煮醒酒汤的空闲,回来时,楚阮已经睡着了。

红烛摇曳,一室静谧。

晏华趁着烛光打量着这个不省人事的男人,这人睡姿素来极好。平躺在床,双手交叉地放在小腹中央,呼吸清浅,一双剑眉深深皱着,嘴唇紧抿,疑似不安。

晏华为他抚平眉,素手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鬓角边的皮肤,也不言语,单是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小动作,背着烛光的眼眸黑到极致。

意识消沉中,楚阮的身体坠落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恍惚间又梦见了那些被时光的沙砾所掩埋的往事,似乎只要轻轻一碰,那些不可触犯的禁忌就要随风消逝似的。

【第七章】

昔时,他尚是落魄无依的幼孤,父亲阵亡,全府没落,他自身难保之际,唯有那个纤尘不染的少年接纳了他。

他问为何,那个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少年却不好意思地笑了,言辞恳切,“楚老将军一生征战沙场,令人敬佩,他的后人,不该没落。”

不该的吗?

可他的父亲和五个哥哥为了这个所谓的使命,都已经死在了那遥远而寒冷的异乡国度,死得壮烈而悲哀。就连他的母亲,也欲带着年幼的他以身殉国,他怎么能甘心?

母亲的无情令他幼小的心灵前所未有的害怕,然而,当他怀抱着一腔孤勇拼命逃出来后,却发现,所有人都想他死。

少年心性悲痛欲绝,自此被打击得无坚不摧。

军中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冷月,那个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少年,便成了他千疮百孔的心灵上,仅存不多的,唯一的一片净土。

他曾对那人发下重誓,再造之恩,无以为报,惟愿一辈子生死相随。

甚至也曾偷偷想过,只要那人开口,他便心甘情愿为他去赴死。

然而,造化弄人,将他深埋在心底上的唯一一片净土也染指得干干净净,得知将军府真正没落的真相,已经是在几年之后了。

楚阮十八岁那年回京,昔日孤苦无依的落魄少年经过军营的磨砺,已经成长为了战功赫赫的年轻将军,统率千军,重振府邸,一人搏回了这个家族曾经丢失的荣耀。

而那人,一身星华,对他笑着,为他接风洗尘,依旧是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

那天晚上,他们都醉了。

唯有他常年在外,酒品极好,吩咐人将醉酒的五王爷送回府邸,他亲自扶着意识混沌的那人回了卧房。

安置好人后,他关上被风吹开的窗,将吹落在地的宣纸拾起,好奇心驱使,他展开宣纸,蓦然窥见了一张如诗如画的女子容颜。

如果他记得没错,这上面,应是丞相府嫡长女的画像,而这画作,分明是出自太子殿下的手笔。

他手指僵硬,久久无法回神,可再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这两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容貌,皆是上上乘,更何况,京中传闻,太子与李家小姐情投意合。若他日太子登基,李家这一族百年世家,无疑又是一大助力。

他想得深远而细腻,几乎是每一步都顾虑到了,可他却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想。

直到,五王爷向他抛出橄榄枝,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皇子夺嫡,根本没有什么情分可言。

他担心他,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战场上,最后因为仁慈,而万劫不复。

可五王爷却说,他多虑了。他们的太子殿下,可从来不是一个仁慈的人呐!

【第八章】

于是在五王爷的推动下,他开始着手调查当年将军府真正没落的始端,一个个蛛丝马迹抽丝剥茧,都隐隐指向他最敬重的那个人——太子华灯。

他不敢跑去质问那人,生怕得到一个令他发狂的答案。

直到,敌军来犯,先皇下令太子华灯随军出征。

那年敌军围城,断粮断水,金陵关中战火滔天,太子华灯身率众将士以死鉴忠。屠城的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他孤身一人站在烽火城楼之上,举目远眺,满身哀伤弥漫。

生死面前,无人知他作何感想。最后,终是被烈焰火海吞没,永别了他生前所眷恋的一切。

那一年,有人痛失所爱,有人如愿以偿,有人死无葬身之地,而他楚阮,从此站在地狱当中,日以夜继地活着。

在他死后,他无亲无故,强娶了他心爱的女子,迫她落下腹中已成形的胎儿,无视一波又一波的流言蜚语。自此,无情无义,无牵无挂。

当今的帝王道他是个心冷的人,因为他坐视最在乎的人葬身火海而无动于衷。李嬿阳厌他,惧他,因为他亲手扼杀了她尚未出世的孩子。

可谁又知道呢,那也许还是太子华灯遗留在世的最后子嗣。

那人死了,带着他此生全部的希望和绝望死得干干净净。属于那人的,他统统都夺了过来,将旁人对那人的念想抹杀个彻彻底底,只留下他的。

在这个世上,除了他,他再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的形式提及那人,怀念那人。

那人给了他新生,他能回敬的,只有向死而生。

没有负担地活着,往后,每一天。

时间仍在不遗余力地流逝着,渐渐入了冬,李嬿阳却突遭病魔缠身,楚阮遍访群医,任若干医者摇头叹气,束手无策。

晏华守在床榻前陪李嬿阳走完了最后一程,除夕前夜,李嬿阳于睡梦中病逝。

病发至亡故不过短短数几日,这个噩耗打得楚阮措手不及。他不清楚自己对李嬿阳究竟是爱还是恨,也从来不想清楚,可在她亡故之后, 他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心痛的滋味。

距上一次痛彻心扉,时隔整整十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今皇上痛失爱子,心生忌惮,削了楚阮大半的权,软禁在府,不可谓不雪上加霜。

而这殚精竭虑的后果,便是楚阮一连数几日的昏睡。

他浑浑噩噩地做着梦,再度醒来之时,不知今夕是何夕,忆起梦中一片令人发寒的荒芜,只觉得手脚发凉,冷汗淋漓。

他试图活动一下手脚,却听到一串铁链碰撞声啷当回响,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醒了。”黑暗中一簇火花陡然乍现,楚阮寻声望去,微弱的火光后面站着一个人影,看得不甚真切。

“你是何人?你可知绑架本将军的下场?”楚阮暗中挣扎,却发现铁链纹丝不动,他面沉如水,冷声质问。

“小阮,多年不见,莫不是将我忘了?”那抹人影低声笑了笑,自黑暗中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

楚阮瞳孔惊缩。

【第九章】

“晏华……不!你不是晏华!你!你是……你是……”惊恐过后,他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

那个尘封多年的称呼令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全身都在叫器着抗拒,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几乎令他每日每夜地寝食难安。

晏华看着他,嘴上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她今天穿了一身素衣,头发随意披着,素净得犹如奔丧。

“你是华灯!只有他才会这么唤我,太子华灯,你没死?!不,怎么可能?!我亲眼看着你死的,你分明死了才对!!”

“是啊,死了。不过因为太想你们了,所以我又回来了。你,还有五弟,知道你们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小阮,我倒宁愿当年死在金陵关上,便也就不用面对如此恨我的你了。”晏华自嘲一笑,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揭开了伤疤。

楚阮身形一僵,沉默的面容瞬间崩裂,他眼眶赤红,神色偏激,几乎是怒吼而出,“你早就知道?!哈!你早就知道!你明知我和五王爷联手陷害你,你为什么不揭穿,你为什么不逃?!事到如今,你还在看我的笑话,是不是?!哈哈哈……那场蓄谋已久的宫宴,那夜府中的刺客,还有来自深宫帝王的不安和猜忌,都是你干的,都是你干的吧?太子华灯,哈哈哈……”

见到此情此景,她忽而面露不忍,但也不过只维持了几个眨眼间,她又变得无懈可击。

“一个是我手足情深的胞弟,一个是我最信任的你,一个为了皇位,一个为了女人,你们着实令我心寒啊!更何况,皇命难违,许是我太过自视甚高,想着,到底情深……小阮,我很难过。”她说着难过,面上却一点悲容也无。

“你在讽刺我吗?太子华灯,我的太子殿下,您可真是仁慈呐!我有没有告诉过您,在这个吃人的世道,善良的人却是活不长久的。”

“可是你还说,你要护我长命百岁,届时我为王,你为将,五弟为相,嬿阳为后……”她黑到极致的眼眸眨也不眨地锁着他,像是为寻求一个答案,轻如鸿毛般问道,“不算数了么?”

楚阮呼吸一顿,下一刻毫不留恋地避开她的眸,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给他消瘦的娃娃脸覆上一层浓重的阴影。即便是此时,他还不忘讥讽。

“你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就是为了来问我这誓言的真假吗?落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这条命,我还给你。欠你的,我全都还给你。”

“小阮,你在害怕。”晏华微微叹息,走到他身前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平和,“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到底是兄弟,有些痛楚,只有活着,才能感同身受。我是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所以无所谓生死,而你,却只能每天活着担惊受怕当中,生不如死。”

“……你从来都是这般,既仁慈,又无比心狠手辣。你当初就不该救我,更不该在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后,又毫不留情地剥夺去,甚至,将真相血淋淋地摊开在我的面前,逼着我面对现实。”楚阮苦笑,说到最后,他语音哽咽,神色发狠,受激一般猛地推开她,五指狠狠捂住自己的双眼,倔强地不发一声。

晏华顺势后退了几步,然后她便看到大片大片的泪水从他的指缝间不要命地涌出来,眼前这人狼狈不堪的动作,令她颇为失神。

半晌,她声音嘶哑地开口,“你恨我?”

【第十章】

黑暗中,烛火孱弱的光芒“扑”地一声灭了,晏华摸黑去点燃,火舌冉冉腾起,然后,她便听到了楚阮的回答。

“我想我是恨您的,太子殿下啊,如果能重来一次,那该有多好。”

晏华站着没动。

“小阮,你不是神,而我也当不起你这一声殿下。你的太子殿下,早已经死在了那场无法逃出生天的火海里,被他最信任的两个兄弟亲手陷害而死。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名晏华,早年与将军,素昧平生。”

“你!疯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信不信,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会让你后悔的!!”

“小阮,再见。”晏华背对于他,语气淡淡,一如往昔般道,“如你所愿,我想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楚阮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离开,既不挽留,也无悲喜。

因为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此生,他永远留不住这个人的。

留不住,也……无法挽留。

她没有回头,而这正是真正的生离死别。

忽明忽暗的烛光中,他开心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扩大,满是泪痕的脸上因为僵硬而带来的诡异感,在他听到那人此生留给他的最后一番话后,终于彻底地,被无情粉碎殆尽。

“小阮,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其实,当年将军府的没落,完全是金銮殿上那个人的手笔啊,而我,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你,还有嬿阳,我们所有人,都不例外。”

什么是报复?

晏华绝望地想,这才是极致而疯狂的报复。

亲手撕开那层蜜糖外衣,将真实和黑暗面全部摊开来,总有一种会令他悔不当初,然后再泰然自若地告诉他,你错了,你的报复,报错了人。而那个始作俑者,却是你一手拥护的帝王,每天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活生生地在你眼前,稳坐天下,逍遥快活。

你犯了错,无法弥补,于是你余生的痛苦和悔恨,权当做在赎罪,你得受着。

人生在世,谁不是在苦海之中苦煎慢熬,有的人一时解脱,而有的人一世也得不到解脱。

“殿下,您没事吧?”一辆朴素无质的马车旁,红衣女子关切地上前询问。

晏华听话地任她给自己裹上厚重的大氅,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红帆,曾经的殿下已经死了,你以后可得改改口,不过,恐怕用不了几日,我大限也将至。”

“殿……主子切莫妄自菲薄,您大难不死,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红衣女子急了,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晏华失笑,并不与她计较,向前踱步走着,语气平平,“红帆,来陪我走走。”

红帆挣扎了一瞬,赶紧跟上,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地开口劝道,“主子,这街上风大,属下怕您的身子吃不消……”

“我都不怕,你还在怕什么?”晏华好笑地瞥了她一眼,果然见她乖乖地闭了嘴。

晏华心满意足,收回目光,波澜不惊地打量着街上的景物,初冬已至,街上行人并不多。一眼望去,这昔日熙熙攘攘的大街便无端多了几分萧索离愁。

她的心沉了下来,脸上却仍旧挂着笑。

【第十一章】

“红帆,你跟我多少年了?”晏华淡淡地问。

“回主子,除去您不在的那四年里,至您回归六年,属下已跟随您一十二年。若不是您当年救下年幼的我,也就不会有现如今的红帆。”

红帆落后她小半步,眼神炽烈地凝视着眼前这人,诚心诚意道,“主人于红帆,是再造之恩,红帆愿为主子赴汤蹈火,生死不论。”

“救命之恩,我不需要你的报答,只要……你不恨我,我就知足了。”她怔了片刻,抬头仰望灰暗蒙蒙的天空,目光深邃,绝美的脸庞泛着不正常的苍白,露出的那个笑容,凄冷讽刺。

曾经,也有个少年对她发下重誓,再造之恩,无以为报,惟愿一辈子生死相随。

可是,她的一辈子啊,简直就像个笑话!

上一世,被最在乎的两个人背叛而死,她坠身火海,与一神秘白发男人订下血契。后来肉身陨落,她借尸还魂,从荆棘漫布的地狱里爬出来,向那些背弃她的亲人敌人展开复仇。

重回京城,六年为谋,这具身体却隐隐支撑不下去了。她只是有些遗憾,未能见他们万念俱灰的样子,和早已注定了的结局。

“计划安排得如何了?”晏华收回目光。

“回主子,一切按计划进行。当今皇上不得民心,将军府自身难保,朝臣内讧,用不了多久,前朝金陵关那场战役便会被有心人推至风口浪尖。届时谣言四起,百姓离心离德,真相定会大白于天下。”事关重大,红帆郑重回禀道。

“辛苦你了,红帆,你此生不易,我离开之后,你便自由,人生苦短,尽心去做你想做的事罢。”

“主子……”思及这话的含义,红帆不争气地红了眼眶,但为了让这人安心,她强忍着悲痛扯出一个笑容,重重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活下去的,连带着您的那份,好好地活着。”

晏华心里踏实不少,走了几步,遂又停下,不放心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主子放心,李姑娘平安无事。”

这一回,晏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她望着青石砖铺就的地面,喃喃自言,“我能给她的,也就只剩下一个平凡的余生。她会嫁于良人,和那个人白头偕老,老了子孙绕膝,一生幸福美满。这个余生里没有我的存在,她只会过得更好。”

红帆心脏一痛,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天地间蓦然肃静无声,晏华脸上一凉,将飘出的思绪拉回,抬眼便望见了晶莹剔透的六角雪花自上空中洋洋洒洒落下。

稀疏的行人迫不得已加快了步伐,唯有天真无邪的稚童冒着被大人训斥的风险,他们三两作伴地在街上撒欢,小脸冻得通红。

那些银铃般的笑声隔着重重寒意传过来,应此番美景,格外感染人心。

“下雪了啊。”晏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稳稳接住一片雪花,余光瞧见红帆焦急到快要七窍生烟的小脸,她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主子,你的眼睛……”红帆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

“我没事,这才是刚开始而已。不只是瞎,这具身体将会逐步失去听觉、嗅觉、味觉,甚至是丧失最基本的行动能力,我总不能每次都大惊小怪,毕竟,我是心甘情愿的。”

马夫驾车而来,红帆小心翼翼搀扶着晏华进入车厢。车帘撩起的刹那,晏华顿住动作,她似有所感,薄弱的视线望向身后的小巷。

白雪茫茫,那巷内黑黢黢一片,与周围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主子?”久无动静,红帆不安地唤道。

“……我知道了。”良久,晏华望着那空旷旷的巷口回答,她看不清,却并不妨碍死亡通告的来临。

于是她无声地笑了,展眉开颜,释然无憾。

天地苍茫,车轮行驶愈渐愈远,风雪还在飘零。

不知何时,只见那黑黢黢的巷口站了个看不清轮廓的人,黑色的宽大兜帽隐去大片面容,胸前银白长发垂落一地,与天地间皑皑白雪融为一色,清冷至极。

风霜过处,霜雪夹杂着湿润的细风掀开披风前襟的一角。

曼陀花纹,血海为衣。

【第十二章】

两个月后,宫中传出当今皇上被侍寝宫女刺杀的传言。据确切消息称,当今皇上伤及要害,终身不举。

人人闻之而哗然。

当今皇上膝下只有两名公主,爱子夭折,更无手足旁室血脉,莫非是天要亡君不成?

不日,民间传闻,当今的皇上实乃一个弑兄囚父的恶徒。当年先皇本欲传位于前朝太子,然当今的皇上因为妒恨,便暗中勾结外敌,使得前朝太子在那一场致命的战役中魂归九天,尸骨无存。

一时间民心动荡,朝堂之上风起云涌。

不管传言是否属实,怀疑的种子已经埋在人们的心间,日积月累,终会生根发芽,在一个适宜的时机被开馆挖掘,先入为主,终酿成祸。

一个暖阳微熏的春日,杜黎从一家首饰铺里买了首饰出来。

她不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而她那良人却自觉亏待她,赚足了钱,便立刻携着她一同来这城里挑选首饰,八尺硬汉爱怜珍重的目光,引得她频频发笑。

她是一个孤儿,不久前因为家中闹了饥荒流落至此,幸得一户砍柴为生的母子所救。多日下来,那樵夫待她极好,思及明日便要嫁于良人,她不紧莞尔。

她站在一家关了铺子的屋檐下等候良人归来,注意却被一支长长的送灵队伍吸引去。

没有响奏的乐音,没有送灵的亲眷,也没有仰天的哭嚎,这支诡异的送灵队伍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显得突兀而凄冷。

杜黎的目光在触及队伍中央那一副黑漆漆的棺材时,不禁呆住,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悲伤难喻的无助。

是谁,在这个生机盎然的春日里孤独寂寞地死去?

她突然很想知道那副棺材里面躺着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那该是一副怎样的模样?是无奈妥协地酣睡过去,还是不甘地成为万千亡灵之中的其中一个?

黑色棺材在她面前行过的刹那,杜黎无所防备地泪如雨下。

那一瞬间,她的腿脚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追上去,然而在千钧一发之际,来自身后的一声呼唤拉回了她所有的理智。

“姑娘,你的篮子掉了。”

“啊!谢谢,多谢你了。”她手忙脚乱地擦去眼泪,回身感激道谢,入目的是一张红衣女子的艳丽容颜,那女子笑得哀伤,神色看着憔悴不已。

须臾,杜黎忍不住地询问道,“敢问姑娘,不知那是哪户人家的丧事?”

“长魂已索去,空留她人躯。姑娘明日便要大婚,还是莫闻此间晦事的好。那位良人,待姑娘可好?”

“他对我自然是极好的。”被问及心中喜事,她低垂脖颈,忽略了心中一闪而逝的异样,仍难掩女儿家的娇羞。

“如此,主人泉下有知,便也放心了。”红衣女子轻声呢喃着,转身落寞离开。

杜黎晃神,待想要一问究竟时,那红衣女子已然没了踪影。

她失魂落魄地望着那支送灵队伍消失的方向,心里好像丢失了某个很重要的东西。她猛地抬手抓住自己心口的位置,惊痛……

【后记】

世有索魂鬼,名唤长碧遥。

曼陀花铃响,凭缘索一愿。

愿成魂魄占,血衣任逍遥。

“昼归你夜归我,满口冷诵菩萨经,十方来去无生灵,黄粱梦醒吞命终……黄泉碧落,长生梦遥,我死我亦生……”

白发垂地的黑衣男人幽幽地唱着这支惊悚的歌谣,腰间的花铃铛随着行走的动作叮铃作响,黑幕下的脸庞始终看不清模样。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得极慢,也极稳,不知走了多久,便走到了怨气冲天的乱葬岗里。

这里恶臭难挡,阴森可怖的林木遮天蔽日,他却面不改色,幽灵般的身影游走于残肢腐肉之间,最终停在一具刚被弃之不久的新尸前面。

“嘿嘿……”男人阴诡地笑了,他自黑袍中伸出一只布满黑色符文的手来,五指精致秀美,宛如造物主一刀一刀雕刻而成,巧夺天工。

只见他一把扯去避人耳目的黑袍,黑袍在半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待它化作青灰色的齑粉落下后,男人身着一袭暗红似血的纱衣,凤目掀起,半是新奇半是贪婪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具血人。

“找到你了。”他开口道,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粗噶破哑。

他极美,而这等美貌,总能轻易掩盖他的沧桑与过往。

血人指尖一动,洒落在他周身的齑粉渐渐变淡,直至融入腐烂骨肉,无处可寻。

喀嚓!喀嚓!

那具尸体居然不可思议地动了!

它在尝试着站起来,动作僵硬而笨拙,即使摔倒,也不厌其烦地爬起来,再继续。

男人舔了舔嘴唇,红瞳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血人终于站起后,他称赞般地鼓了几个掌,眼底冰霜,笑意却加深,“说吧,你的愿望?”

“……平生所爱,所恨,不愿成撼。”

男人挑眉,动作熟练地掏出一个琉璃小瓶,好暇以整地递给它,蛊惑道,“只要喝了它,你就能如愿。”

“如愿么……”

“你的名字?”

“……我叫,楚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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