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四十初回眸之二:忆三伯
村子东边,紧靠着山湖边上,有两间破旧的泥草房。房子里住着一个妇人。从小,大人就教我们喊她“大姑妈”。每次从她门口走,她也会拿几颗糖果塞给我吃。
慢慢长大我就知道了,她不仅是三伯的前妻,也是三伯的表妹。她的母亲是奶奶的亲妹妹。大姑妈一直没有生育。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三伯和他离婚了。她现在一个人住敬老院,我们一大家人都经常去看望她。
在我的大家庭里,所有的侄子都不喊三伯,而是用马鞍山当地话喊他“当涂姥姥”。“姥姥”在马鞍山郊区的基本含义是叔叔或伯伯——父亲的兄弟。称之为“当涂姥姥”,是因为我们自小,他就在当涂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当木匠。每次他回来,我的父母也会对我们说:“你当涂姥姥回来了”!
父亲自小对上学兴趣不大,十几岁后一直跟着三伯在当涂学木工活。以后一直以此为业。三伯与父亲,兄弟情深。
其时,当涂和马鞍山之间的交通还不方便,三伯回来的次数也较少。每次他回来都是家里大人、小孩子最高兴的事情。他会按时节带一些最时令的瓜果时蔬。也会用建筑工地上的废旧铁皮做些簸箕、水桶之类的东西发给各家,这在当时的农村都是稀罕物件!母亲评价他是父亲兄弟几个当中性格脾气最好、最大公无私、最有爱心的一个人。这样的人理应享有人生的幸福,但命运却不停的和他开玩笑。
从当涂县回到马鞍山市工作后,三伯进了锅炉厂。经人介绍,他与另一个女人组成了家庭,住到了湖东路边的一幢楼房里。女人带了两个男孩,大伯家的儿子也寄居在他家生活读书,三伯都视如己出。随着三伯女儿的降生,一家六口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三伯瘦弱的肩膀上。逢年过节,村里分鱼了,父母会让我们送几条鱼给三伯。家里送点东西给三伯,每次他都要把我们送下楼,塞点钱。于是,我们兄弟仨每次总是要争着去。
那时爷爷还在。三伯隔三差五骑自行车回来,打点酒,塞点钱。母亲经常讲,祖父经常做的事情就是站在村口,盼着三伯回家。
1991年,我去上海读书前一夜,因只有凌晨4点多的火车,前一天下午就从家里赶到了三伯家。凌晨三点多,三伯又送我和父亲到火车站。父亲挑着担子,一头是被絮和衣服,一头是一只木箱。街灯昏暗,路上不见人影。三伯跟我絮絮聊了一路。
三伯身体不好,退休后一直吃药。喜欢喝点酒,打打麻将。每次三伯回来,母亲总要亲自张罗着找人陪三伯打麻将。后来腹痛难忍,到医院检查,发现是胰腺癌。听说,那是一种非常痛的疾病。母亲知道后,和我聊起三伯,总是揪心地难过。
三伯生病中间,我有一次回去,我们全家人去看他。当时见他,除了更加消瘦,仍微笑着和我们说话。出门的时候,我最后一个默默从病房退出来,回头从玻璃窗里看过去,三伯自己在默默的流泪。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伤感。
堂妹原定的婚期提前了。三伯要看自己心爱的女儿步入婚姻殿堂。那天晚上,三伯穿着一套崭新的西服。因为生病消瘦,西服在身上空荡荡的。晚辈们都去敬三伯酒。三伯的精神很好。后来才知道,三伯那天的疼痛已经深入骨髓。
那天接到电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伯自己走了。
一个敢于自我解脱的人,一定是个勇敢的人。三伯就是这样的人。
当天急着开车回到三伯家,狭小的客厅中挂着三伯的遗像,面带微笑。几个堂兄弟、表兄弟都在。我们就在他遗像前为他守夜。
第二天,秋雨纷纷,气温很低。三伯的继子捧着遗像,站在灵车的外面。当年一直寄宿在三伯家的大堂哥自己爬上车,非要送三伯最后一程。
后来,母亲跟我说,在三伯决定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天,他还不放心地与父亲打了电话。电话是母亲先接的,聊了一会,三伯就问父亲在哪。母亲把父亲喊来,三伯让父亲不要再找蛤蟆了。农村里流传蛤蟆皮可以治癌症,父亲那段时间天天晚上出去找。三伯说没有用,不要找了。父亲打完电话,根本没有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和三伯说话了!父亲也没有想到三伯会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他的一生,他那时想等到三伯卧床不起的时候,去伺候他走完最后一段时光。
三伯就是这样的人,给所有的家人以无限的爱。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是担心自己的身后之事给大家添麻烦。他选择了星期五:周末大家回来,周一大家再各自散去。
三伯火化的当天,失踪了几个月的表兄从外地回来了。姑妈在哭三伯的同时,也在哭自己的命运。下午,我们几个堂兄弟一道把表兄架到医院检查,发现他有精神疾病。表兄第二天就开始住院,经过治疗,表兄的症状竟完全好了。姑妈每次说起这件事,还要念叨三伯:自己走了,还把自己的外甥找了回来。
三伯离开的那年年初,几个堂兄弟、堂姐妹发起家庭聚会,每年一家轮流做东,定在大年初十。第一年是大堂姐操办的,大家庭的男女老少都聚到一起,三伯还兴致很高的参加了。自此以后,家庭聚会他是再也无法参加了。三伯离开的次年,家庭聚会改到了每年的清明。家人们一道给先辈扫墓,一道团聚追思。
今年清明节,父亲和我们兄弟三人一起给三伯扫墓,献束菊花,寄托哀思。
三伯,我们永远怀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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