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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介|《黑山羊谣》:诗性的寻找,最后的真诚

2021-09-27  本文已影响0人  王栩的文字

文/王栩

(作品:《黑山羊谣》,张承志著,收录于《张承志作品系列:卷二·中篇小说》,东方出版社,2014年7月)

这是神性的文字。这是真诚的文字。神性是文字里浸润人心的温暖。真诚是撇去矫饰后心灵的诉说。这同时又是对一场精神之旅的记载,从激越到危机,直至最终的平和,一个人精神的激荡和心灵的皈依在印满全篇的黑山羊的意象下交替展现了个体生命在不同时期的璀燦和绚烂、苦闷与彷徨、升华中走向圣洁的超拔历程。

这个历程让“我”的衰灭,会得到一个天籁般的承认,“他是真正的人,是美好的人”。这是“我”一生追寻的圣音,是黑山羊所象征的失落的精神之钥。小说《黑山羊谣》正是在对精神之钥的寻找中,以诗性的文字抒发了庞杂、纷乱的现代文明侵蚀人的心灵之际,回归传统、寻获内心安宁的感性诉求。

黑山羊,在众多域外文化的象征体系里,是恶魔、邪恶的代指,代表了黑暗范畴的一切东西。张承志笔下,黑山羊是生命的感知,是“特布勒那”,是对濒于死亡的生命无私的救护。这是张承志在小说里创造的象征体系,用“一个醒悟生命秘密的痛楚体会”贯穿于精神意志的心灵密码。

张承志用源自北方草原的一种风俗赋予了黑山羊的神秘。当男人酗酒濒临醉死,女人拉来羊群中的一头黑山羊,让醉酒的男人与羊拥抱,口对口呼吸。过一会儿,黑山羊渐渐醉晕,男人则从醉酒中恢复。这个风俗就叫“特布勒那”,它的神秘性就在于“一定要用绝对的黑山羊”,任何含有杂质的黑羊均不可用。这里的“黑”是蒙古语乌珠穆沁方言所描述的真正的“黑”山羊。这让风俗深具仪式感的同时,也传入了北京知识青年之中。

张承志不无感情的称呼北京知识青年为“草原义子”,情感充沛的未尝褪却对那片土地的深情眷恋。哪怕无情的时间让知道“特布勒那”的北京知识青年年年递减,也无法减弱小说于文字间所洋溢出的那一份浓浓的关切。

关切让“我”不仅花费时日考证出“黑”是突厥语里天山两麓最高贵的颜色,它的语感比汉语的“黑”更显高贵华丽,并且,突厥语的“黑”与乌珠穆沁的“黑”词义相同。这条时间线连接了“我”从内蒙草原到天山山麓的漫游座标,也是“我”从绚烂走向圣洁的皈依之旅。

这漫长的旅途中,走过激越和昂扬,走过苦闷与彷徨,走过恬淡和平和,直至走向圣洁的“我”方才明瞭,自己此生所寻找的神国不在他乡,它就在心灵的深处。它是“我”与黑山羊灵肉相依所映照出的心灵的平静,也是“我”迟来的醒悟,“我”在世上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才寻获了真正的自我。

真正的自我是“我”的蜕变,这是“我”于平静中总结出的一个奇迹。创造这个奇迹的人除了额吉,别无他人。

在小说诗性的文字里,额吉是慈详而伟大的母亲。如同张承志用真诚所抒发的那般,“额吉我描述你讲述你,描述讲述得人们烦躁而轻蔑”。年复一年,“我”不厌其烦地描写一个蒙古老太婆,无视别人的厌倦和冷落。环顾这浸泡着冷漠的充满敌意的周遭,“我”用勇气书写过往的记忆。这就是着眼在小说里的诗性,张承志藉由人物“我”的足迹,在内心安宁的寻获之旅上拾取了一根刻着真诚的骨头。

真诚于“我”对知青岁月的回忆里,是额吉用她无私的大爱对“我”心灵的叩击。额吉是牧主的崽子,是被人咒骂的对象。醉酒后的秃子,不仅咒骂额吉,连带诅咒“我”这个从北京来的知青。因为“我”喊她额吉,因为“我”对牧主的崽子致以母亲的称谓。于是,认了真的“我”带着对草原、对额吉的尊重,做出了去和秃子揸架的决定。这里的认真是草原对“我”的洗礼,它让“我”重新找回了对课堂对学校对教育对导师的尊重。它们就在这片草原上生生不息,对照了“我”那种蓖麻捐献红领巾拖拉机的中学生年华之教育启蒙的可笑。

“我”对额吉的尊重换来这位草原母亲的冷漠。她和蔼而慈详的追赶迁走他方的秃子,眼神里透着对“我”的愤怒。这愤怒是来自草原的启示,是宽容包裹的内核,它所昭示的底层真理即为朴实而平和的安宁。它以大爱建基,沉稳而厚重。

直到离开草原,“我”那年轻懵懂的内心仍然未曾有过片刻安宁。“我的血中已经有了太多的杂质”。这让“我”不再纯净,这让“我”怀着一丝伤感在蒲田街头买醉。耳畔传来嘈杂的声浪,这些喧嚣的异邦语言“我”在醉酒后仍然分辨的出那必是日语无疑。而“我”,则是历史语境里的支那人。在蒲田街头趟着醉步,想打架无人理会,想挨揍没人理睬。只有皮条客对“我”的搭理在揶揄的谑笑声里消解了历史的沉重。

失了底蕴的生活现状击碎了“我”为一个民族的苦难复仇的浪漫的想象,异邦不再是“我”的贪恋之地。携带黑山羊护照寻找神国,可那个所谓的神国拒绝了“我”的申请。故国土地上也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牧羊神跨上了摩托,无边的牧区正向定居转型。逐水草而居的昔日成为逝去的故事,那个至今还浮现在“我”的记忆里的初一女生“已经不能够用蒙语从一数到十”。

唯有黑山羊萦绕在“我”脑海里,多次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梦示让“我”沉入黑色,沉入吐鲁番的黑色羊群。带着对突厥语“黑”的考证,“我”又启程,前往启示真知之地。跟着维吾尔歌者走着,癫狂中,“我”也舞蹈。歌声是飞扬的欢乐,舞蹈是真情的释放。张承志将世界赠予维吾尔的歌者们,于浪漫主义的情怀里重塑千年屈辱的族类飘扬在歌声中的辉煌。

维吾尔在歌声里占领世界,这种瞬时辉煌彰显了一股灵力的存在。循着它的指引,“我”在苍茫的暮色中行走。路旁,旷古的佛寺,传教的修女,元朝皇帝致情人的书札,被“我”如粪土般无视。这些古迹,皆是对身心自由的禁锢。皓首穷经,就是那禁锢之所在。“我”这离散之躯,抬起双脚朝前走,哪怕一步,也离心中的圣洁近了咫尺。

正是在这般行走和寻找中,“我”逐渐接近了对“黑山羊丢了”的精神体认。黑山羊,是开启文明之光的秘钥,是传统意识形态范畴的凝聚,是破译历史谎言的突入点。黑山羊所代表的秘密和禁忌对寻获它的个体而言,唯有在安宁中依托灵力之助方有对圣洁的升华和皈依。它将彼岸的光荣用丰碑铸就。额吉“使我奇迹般地变成了我”,同黑山羊的灵肉相依让我变成了真正的人,美好的人。这变化筑牢了人性的基石,在人的高度给“我”以承认,给跋涉者以承认。

(全文完。作于2021年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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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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