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汤达说《红与黑》
关于《红与黑》,世人有无数的点评与分析。然而这篇,是作者司汤达本人对该书背景以及内容的评述。让我们先了解这个非常有趣的小说故事吧。
维里埃尔是弗朗什-孔泰的那些美丽的城市中的一座,它建造在一个小山的斜坡上,高大的栗树丛。杜河,法国风最美的河流之一 ,在南边的小山脚下流过, 维里埃尔就展现在小山的斜坡上。北面,维里埃尔被汝拉山脉的一座大山掩护着。 红瓦白墙的房屋、锯木工厂和制造美丽钉子的姑娘集合在一起。使这座小城市显得喜气洋洋。城市是整洁的,因为大部分是在一八一四年以后, 拿破仑垮台和商业在·法国得到复兴的时期建造的,但是它是笃信宗教的, 完全受本堂神父、市长德·雷纳尔和副本堂神父玛斯隆的左右.本堂神父是一个道德高尚的教士,市长德· 雷纳尔先生是一八一五年圣会任命的,而副本堂神父玛斯隆是一八.二四年派来监视本堂神父和市长的,因为权势变得极大的圣会发现他们还不够盲目地忠诚于它的利益 。
维里埃尔在《红与黑》这本书里是一个虚构的地方,挑选来作为外省城市的典型。
市长德·雷纳尔先生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 。他有着一张只显露出对金钱爱好的大脸盘儿 。他的年龄在四十八到五十岁之间,他获得过好几种勋章, 对自己的贵族出身很看重,娶了一个非常有钱的女人。 他在维里埃尔的大街上走过,书中向我们描写了农民们尊敬地向他行礼。
八年到十年以来,德·雷纳尔先生在维里埃尔可以为所欲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除了非常正直的本堂神父和市长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值得看的人物,这就是贫民所所长瓦尔诺先生。他的这个职位给他带来一万到一万二千法郎的收入,他只有表明自己是圣会死心塌地的追随者,才能保住这个职位。他是圣会的宠儿。根据这个宗派的重大决策,市长德·雷纳尔先生和本堂神父谢朗先生,尽管是保王党人,一有机会就应该由厚颜无耻的瓦尔诺先生和头脑狂热的副本堂神父玛斯隆先生代替。
司汤达说《红与黑》在小说开场时,长期受到德·雷纳尔先生保护的瓦尔诺先生,开始引起了市长的嫉妒。
我着求您一刻也别放过这两个人物:德·雷纳尔先生保护的瓦尔诺先生。这两个人是一八二五年前后,法国的富裕者中的半数人的写照。德·雷纳尔先生是支持政府的,小城市里的重要人物。瓦尔诺先生是外省有过的那种短袍被耶稣会士, 胆子大,活动力强,狡猾,任什么事也不会使他感到害臊。为了讨好他的耶解会会长, 什么角色都愿意扮演。反过来这位会长为他的前途负责;我随着这个故事的进展,将看到瓦尔诺先生先后变成了男爵和国民议会议员。总之一句话,他飞黄腾达,可是他不过是一个小城市的小资产阶级,他父亲只给他留下一件绿色上衣和六百法郎的年金。 在本故事开始时,圣会已经让瓦尔诺先生当上维里埃尔的贫民收容所所长,他已经有了一辆敞篷四轮马车,几匹马,他设宴招待思想正统的人,而维里埃尔的那些希望发迹的野心家喜欢他家的晚宴胜过出身高贵的德 .雷纳尔先生的晚宴,他火气很大。
瓦尔诺先生新近买了两匹诺曼底骏马,他刚从巴黎晕倒的四轮敞篷马车也使德 .雷纳尔先生的四轮马车相形见绌。为了重新夺回自己的优越地位,德.雷纳尔先生想到给他的三个孩子请一位家庭教师。他选中了小城中一个木匠的儿子,一个名叫于连.索雷尔的人担任这个职务。
至此,我们终于等到《红与黑》主人公于连的出现,也通过司汤达的这段背景介绍,了解了本书故事背景的由来。
于连是悲剧的主人公,我有必要谈谈他是怎样一个人。
于连是一个矮小的年轻人,体质羸弱,相貌好看,一双黑眼睛,脸上留着热情的痕迹。 因为他使斧子的本领不如他的哥哥们和他的父亲(老索雷尔有一家锯木厂) ,所以他受到他们的蔑视。他还挨他的哥哥和他的父亲打,他恨他们,他读书识字,这在他家里是没有人能和他相比的本事。一位叔叔在临死时给他留下了卢梭的《忏悔录》和«圣赫勒拿岛回忆录»。于连如饥似渴地阅读这些作品, 他的心灵从中得到了培养。 因为他在家里是拳头和嘲笑的对象,经常不变的目标,所以他这个十分敏感、不断受到侮辱的人,变得多疑,易怒,嫉妒心重,甚至嫉妒他看到自己被野蛮地剥夺掉的所有那些幸福。特别是变得非常高傲, 比有漂亮的房屋、财产、马车、贵族出身和挂在钮眼上的所有十字勋章的德·雷纳尔先生还要高傲。
年老、正直的本堂神父谢朗看到这个可怜的小于连体质太弱,不适于干木匠这一行,出于仁慈之心,教他学拉丁文。谢朗先生发现他有热情,富有同情心,而且热爱读书, 打算把他送进神学院,培养他当教士。谢朗先生对德·雷纳尔先生说:这个年轻人精通拉丁文。根据这个推荐,维里埃尔的市长先生开始和于连的父亲谈判,要把于连请到他家里来。在长时间的讨价还价以后,也在抓住机会描写法国外省一接触到钱时会有的那些习俗以后,德·司( 汤达)先生让您看到于连住进了徳 · 雷纳尔先生的那所美丽的房子,成了他三个年幼的儿子的家庭教师。
于连除了他瞒着本堂神父谢朗,偷偷看卢梭的《忏悔录》,从中学到的那么一点以外,他对人和上流社会一无所知。卢梭年轻时处境和他有不止一个相同之处,因此这本书对他的性格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但是于连避免谈卢梭和«圣赫勒拿岛回忆录»。因为本堂神父谢朗和徳 · 雷纳尔市长是热诚的保王党人,所以于连提到拿破仑时,总要在他偷偷崇拜这个人名前加上一个侮辱性的形容词。
在上流社会人士的眼里,于连的全部学问就在于会念拉丁文本的《旧约》,他把它熟记在心,他向任何人都背诵,如果你愿意的话,他还可以从最后一节背起,倒背到头一节结束。
这种本领很容易得到赏识,没有人能够否认它。记忆力和军人的勇敢一样,是一点也做不了假的,因此于连到了徳 · 雷纳尔先生家里,从一开始就获得了成功。徳 · 雷纳尔先生佩服他,家里的朋友和仆人也都佩服他,对虚荣心重的维里埃尔市长说来,是怎样的幸福啊,整座小城光在谈沦他有幸为他的孩子们找到了这样一·位家庭教师,用尽一切办法要从他那儿把年轻的家庭教师抢走。
在一位小城暴发户的这种卑劣的权势和这种如此丑陋的富裕中间,年轻于连的性格以一种朴实的、充满魅力的真实性描写出来,他在他那.颗还如此年轻的心灵深处,隐约地,然而深深的感受到了市长先生的奢华生活有多么丑恶。作者决没有把于连处理成一个为女仆写的小说的主人公,他写出了于连的所有缺点,所有不好的内心活动,首先他是非常自私的,因为他是非常脆弱的,而从虫豕到英雄,一切生物的头一条法则就是保存自己。于连正是一个受侮辱的,孤立的,无知的,好奇的农家子弟,他充满了傲气,因为他的心是高洁的,而且他对自已蔑视富有的、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的德·雷纳尔先生的卑劣行为感到惊异,于连看到自己处于敌人的包围之中,每天都有人在他面前诅咒拿破仑,他崇拜这个拿破仑,因为拿破仑让勇敢的年轻农民当上上尉,而且很快就被提拔为将军。于连为了扮演他那个虔诚的年轻数士的角色,不得不大声的诅咒拿破仑。于连的内心处在一个愤激的状态中,他什么人也不爱, 使他每天都感到惊奇的是他应该比头一天更加鄙视德 · 纳尔先生,瓦尔诺先生,以及上市长家里来吃肥阉鸡的小城里的所些坚定的保正党的头面人物 。
在前面我们谈到了一些描写得很真实的,但是并不可爱的人物。 自从一八〇〇年侵入法国的这种如此令人厌倦的,如此充满了杯疑的外省新生活,造就了一种可爱的女人性格,这种性格在一七一五年到一七九〇年间流行的那种快活的风尚中间是不可能有的。 我要说的就是德 · 纳尔夫人。像德,雷纳尔夫人这种可爱女性在外省有着许许多多。
生活在外省的人,即使是市长, 即使是由多疑的圣会雇佣的人,也怕遭到邻人的揭发。 多亏了孤独, 多亏了因为怕遭到邻人告密而过着的离群索居的生活,德 · 雷纳尔夫人成了这样一种女人:她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漂完, 完全不知道,她们把自已的丈夫看成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男人,在他们面前战战兢兢,相信自己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们 。 她们温柔,端庄,把全部精力都花在家务上,她们贞洁而且过着隐居生活,爱天主而且经常做祷告。更何況她们的晨衣是优雅的,她们经常穿着白色的连衫福,她们喜爱花、树林、流水、唱歌的小鸟、在一群小鸡围绕中奔跑的母鸡, 这些可爱的女人不爱摆阔,没有忧愁,没有快乐,常常到死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德·雷纳尔夫人就是这样。轻佻的社会风气于一七一五年杰出的路易十四逝世时侵入法国,一直流行到一七九三年他的曾孙路易十六悲惨地死去为止。像德 · 雷纳尔夫人这样的女人在那种轻佻的社会风气中间是不可能产生的。
德·雷纳尔先生感情的粗俗使心灵高贵的 德·雷纳尔夫人感到不快,但是他没有明确地对自己承认过她的内心里对这些把钱看成一切的人感到的鄙视。 德·雷纳尔先生召集到他餐桌上的那些朋友,像他一样只看重金钱、政府付给的优厚报酬的职位、可以使他们在没有绶带的邻居面前经过时伸直腿、昂起头的十字勋章。 德·雷纳尔夫人相信所有男人都和他的丈夫一样,到了半年以后她开始看到,这个坐在饭桌下首、脸色苍白的小神父并不崇拜金钱胜过一切。然而他是那么贫苦!渐渐地,她拿他和瓦尔诺先生和她的丈夫 德·雷纳尔先生相比较。于连,四百法郎工钱的家庭教师,并不像年金有三万法郎的 德·雷纳尔先生那样一心一意只想赚钱。渐渐的, 德·雷纳尔夫人的淳朴心灵对于于连高尚的、自尊的、高傲的心灵产生好感。 德·雷纳尔夫人喜欢坐在他旁边做绣活儿,她相信她这么做是出于对她孩子的爱。虽然她已经近30岁,却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她从来没有这种切身体会。她很少看小说,因为现代小说是自由主义的,她是极端的保王党人,瓦尔诺先生的心灵比她的丈夫的还要粗俗,曾经打过她的主意,向她求过爱爱,但是他使她感到厌恶。
于连在这个保王党人的家庭里不断受到他听见的那些话的触犯,心里感到气恼,容易动怒,他一点不爱德·雷纳尔夫人。
夏天的一个晩上,在花园里, 紧挨着房子的一棵大栗树下度过晩间的时间。于连在这个保王党人的家庭里不断受到他听见的那些话的触犯,心里感到气恼,容易动怒,他一点不爱 德·雷纳尔夫人偶然碰到了于连的手,立刻把自已的手缩了回去,于连的心里正气恼着,容易动怒,他把这个动作几乎看成是蔑视的表示。“我必须握住这只手,”他对自己说。我应该使她同意把这只手留在我的手里 ,”说了这句话,于连浑身发抖,因为他毕竟只有十九岁,还从来没有握住过年轻女人的手。然而于连性格坚强,职责的观念对他具有无限威力。他是从《圣赫勒拿岛回忆录》里得出的这种信仰。他对自己说。“如果在午夜十二点,我还不能下定决心去握住这个就在我旁边的年轻女人的手,很明显,我仅仅是个懦夫,我要上楼到我的卧室里开枪自杀。”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了。请您务必注意,是在勇气的不是爱情的最后一次努力之下,于连抓住这只白暂丰满的手,这只手要费极大的力气才能从他的手里抽回去,最后终于留在他的手里了。
发生了这件大事以后,在当天夜里,德·雷纳尔夫人发现了她对于连有了爱情,这使她对自己感到厌恶。第二天,她在客厅里遇见了于连,她对他的态度很坏,于连对自己说“她蔑视我,因为我是一个木匠的儿子。我的职责是逼使这个贵夫人爱我。”于连的骄傲,他的完全有理由认为受到了伤害的自尊心,妨碍他产生爱情。如果他产生了爱情的话,羞怯,这与初恋不可分离的伴侣,就会永远阻止他去战胜德·雷纳尔夫人的十分真诚的、十分真实的贞洁。因为恰恰相反,他还没有爱情,所以在一两个月以后他对自己说:“今天夜里两点钟,我必须到德·雷纳尔夫人的卧室里去。”他通知了她。可怜的德·雷纳尔夫人,尽管她现在像自己承认自己怀有爱情,而且这种爱情成了她的苦恼,她还是对他的这个主意感到深恶痛绝。
于连仅仅感到害怕。然而两点钟的钟声响起的时候,他上楼到德·雷纳尔夫人的卧室去。在哪儿,一方面的勇气和另一方面的爱情造成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如果于连真的爱上的话,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是德·雷纳尔夫人是那么的漂亮,于是于连就完全爱上她。这个可怜的女人信教很虔诚,她感到了可怕的悔恨。她的一个儿子病倒了,她相信是天主在惩罚她的通奸。因为她并不企图向自己掩饰自己的过失。又一次,她甚至要把于连从家里赶走。但是过了三天,她再坚持不下去了,她把他又叫回来。
然而整个维里埃尔小城里的人议论纷纷。瓦尔诺先生写了一封匿名信给德·雷纳尔先生。这为丈夫起了嫉意。强烈的爱情给德·雷纳尔夫人带来了机智,这个如此单纯的女人找到了办法抵销了匿名信产生的影响。于连赞赏她,她的爱情更加强烈了。最后,一位献殷勤的朋友来把小城里的流言讲给德·雷纳尔先生听。于连被送到贝藏松的神学院去。
司汤达说《红与黑》关于于连在神学院的故事:
神学院院长皮拉尔神父先生是一个十分正直的人。但是他是冉森教派教徒,德·弗里莱尔先生,贝藏松的代理主教和圣会头目,最后逼使皮拉尔神父提出辞职。
皮拉尔神父巴黎德·拉莫尔侯爵先生的身边去。德·拉莫尔侯爵先生是法国贵族议员,蓝绶带的获得者。他是一个喜爱寻欢作乐,极为风趣的人,旧制度时期的那种大贵族。仅仅从一七九四年(恐怖时期的结束)起的革命还来不及形成它自己的大贵族性格。德·拉莫尔先生,这个可爱的人,需要一个不会被警察局收买的秘书。皮拉尔神父向他推荐了于连。他们设法让于连来到巴黎。他现在被安顿在德·拉莫尔侯爵先生的府邸里。一开始所有的人都嘲笑他的笨拙。德·拉莫尔先生和他的儿子诺贝尔保护他。
一年以后,于连变了,在客厅里没有那么笨拙了。德·拉莫尔先生疏懒成性,于连成了他的总管。于连有时候也到客厅里谈谈。因为他这个人充满傲气,或者说,至少不愿意自己受到蔑视,所以他找到办法有时能在这间客厅里出出风头,这间金碧辉煌的客厅里充满了公爵、贵族院议员和暗探。在这儿我们又遇到了一幅非常真实的、圣日耳曼区的客厅真实写照。那些大贵族,首先疏懒成性,把工作看成是最坏的坏事,另一方面他们又害怕雅各宾党人,害怕九三年的共和国重新回来,他们周围聚集着一些变节的、变成暗探的自由党人。最高贵、最富有的人就这样在紧握最下贱、最贫困的人的手。换了在一七八九年以前,这是不可能的。这里德·司汤达先生重新进入了对他那个时期的描述里。
在这个组成成分如此离奇的客厅里,侯爵的女儿,十九岁的年轻的巴黎女人,德·拉莫尔小姐十分引人注目。她由父母做主找到的对象是查理十世的王家卫队的年轻骑兵上尉,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彬彬有礼,不管什么话题,他都能找到令人愉快的话来向和他交谈的人讲。总之一句话,按照圣日耳曼区的观点,他是十全十美的,但是德·拉莫尔小姐觉得他平庸乏味。“等我做了他的妻子”,她对自己说“他会使我感到厌倦”。
这个贵族区的五六个年轻人围绕着她。他们全都风度翩翩,但是全都缺乏思想,甚至连感情也缺乏。这些极其高尚的年轻人,他们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如果彼此不一样,他们就会认为自己完蛋了。
司汤达说《红与黑》平民比起有着较多思想,在举止上较少风雅。穿着那件朴素黑衣服的于连,是那些最出色的年轻人有些反感,他们穿着最华丽的军服,从杜伊勒利宫回来,出现在客厅里。他们尽管有那么多有点长处,却使德·拉莫尔小姐感到厌倦。于连从来不和她说话。
作为一个真正的巴黎女人,她让他感到不快。他父亲宠爱的秘书的矜持,在她看来,几乎就是蔑视。她没有看出这仅仅只是高傲,是害怕受到蔑视。德·拉莫尔小姐的过度虚荣心竭力去打乱于连内心的平静。
于连的高傲表现的那么好,以至于德·拉莫尔小姐真的生气了。在这儿应该去读读原书里的那些细节,应该去寻找一些表面上看来是极细小的,但是对一个巴黎的年轻姑娘的虚荣心说来时具有决定性变化的。
德·拉莫尔小姐将来会有百万嫁资,还会有更具价值的,宫廷对她丈夫的恩典;德·拉莫尔小姐,这个如此光彩夺目,如此交游广阔,是为王子们造就的,比已经结了婚的德·雷纳尔夫人要千万倍的熟知人情世故,您会相信吗?高傲的德·拉莫尔小姐爱上了秘书,他父亲的那个仆人!
为什么?这是因为于连自尊心强,他的言行正好触犯了德·拉莫尔小姐的虚荣心。有两三次他当真地,绝不是闹着玩地儿,差点丢下她掉头就走。这就是今天的那些巴黎女人的爱情的全部秘密。
德·拉莫尔小姐受到吸引是因为在她的想象中,于连是一个具有天才的人,一个新的丹东。圣日耳曼区在一八二九年战战兢兢,生怕会有一次革命,而且把这次革命想象的和一七九三年的那次革命一样血腥。这个贵族区不知道。革命是否血腥,仅仅和弊端的残忍成严格的比例,革命正是被召来连根拔除这些弊端的。
然而一八二九年的弊端并不是残酷的。在奈依、穆通迪维尔内、拉贝杜瓦耶尔、福歇兄弟之后,被波旁王朝枪毙的将军的人数没有超过一百五十人。
尽管如此,德·拉莫尔小姐象所有她那个阶级的人一样,感到害怕;奇怪的是,她尊重于连,是因为她在想象中他将是一个新的丹东。这又是一个在小说中在一七八九年以前不可能出现的情况。那时候一个年轻的平民诱惑一位贵妇只可能靠......旺盛的性欲。
让我们回过来谈谈德·拉莫尔小姐的那封信。于连接到那封信,在他的想象中是一个圈套。他采取了种种防备措施。“他们也许会在向我提出的这次约会中杀死我,”他对自己说,因为德·拉莫尔小姐确实丧失理智,提出了这个要求。“如果他们杀死我”,于连继续对自己说下去,“在显然没有了,他们要把这封信的原件从我这里抢走。我将被认为是一个恶棍,一个居然想在夜间钻进德·拉莫尔小姐房间的傻瓜。慢点,大贵人先生们!”
于连把德·拉莫尔小姐的这封信送到他的一个在维里埃尔的朋友处,并且嘱咐这个朋友,如果听到他,于连,是被谋杀身亡,就把这封信公布出去。于连对自己这样诱惑他恩人的女儿,感到内疚!但他看见这为恩人从杜伊勒利宫带回国家机密,万无一失地搞公债投机,这在于连看来是诈骗行为。他毫无道理地以这个错误作为借口去犯一个更大的错误。向德·拉莫尔小姐献殷勤的那些年轻贵族,他相信他们会集聚在德·拉莫尔小姐约他会面的她的卧室里,他们目的是愚弄他,或者杀死他。能有不怕他们匕首的这种光荣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下楼来到花园里,搬起一把椅子,把它靠在府邸的墙上,瞧,他现在从窗口进入这个高贵美丽的小姐的卧室里。
这一夜的第二天,德·拉莫尔小姐对她委身的男人感到羞愧。于连陷在绝望中,他是真的爱上了。在外省时,他不断的梦想着巴黎的种种情景,使他不能欣赏善良而淳朴的德·雷纳尔夫人。德·拉莫尔小姐却相反,在她身上集中了于连十年里想象巴黎的奇遇和种种魅力的那些梦想。
德·拉莫尔侯爵派于连送一封信给在美因兹的一位使臣。于连爱的发了狂,陷在绝望中。他遇到他的一个朋友,一个自命不凡的人,不仅仅给他出了一个平庸的主意,到蔑视他的那个女人的圈子找一个女人,向她求爱,而且还进一步给了他照这个主意做的勇气。这个自命不凡的人疏懒成性,他储备了许多想诱惑女人的男人写给女人的信。他把这种信送了一套给于连;“照着抄,”他对他说,“把它们送给您在蔑视您的女人的社交圈子里选中的女人,在您把这些信的最后一个抄件送出以前,不要丧失勇气。”
于连以这般坚强的性格力量来假装冷淡,竟使得德·拉莫尔小姐生气了,因为她让她有一天屈尊俯就,把他当成情夫的人感到的失望竟是这么小。况且她的虚荣心非常重要,但是她没有堕落,她年轻,没有...旺盛的性欲——in francese iometterai una allusion, onestate la cosa(意大利文:我要用法语暗示一下,请把事情想得正派一点。)——于连是她头一个情人。她开始再爱他。
于连有幸假装冷淡。这证明他确实有伟大的性格。这个考验毫无疑问,是人心所能经受的最困难的考验之一。这种英雄品质获得了最大的成功。在两个月的冷淡和装出来的蔑视以后,德·拉莫尔小姐约于连第二次会面。但是于连对她说“是虚荣心被触犯了,是虚荣心把我召回来,这不是爱情。”德·拉莫尔小姐为于连剪下整个一边的美丽的金黄色的头发,她扔到花园里送给他。
这幅巴黎的写照是前所未有的。在当时,是任何一本书里都找不到的。它和德·雷纳尔夫人的真正的、单纯的、不考虑自己的爱情,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对于像我们千里之外的人来说,由于不易体会其中难以描绘的微妙差别,就大大地失去了它的价值。
这篇文章已经很长了,所以我们便不再去聊于连和德·拉莫尔小姐的爱情中出现的各样插曲。了解上流社会的读者可以想象这些插曲,这是头脑的爱情。
智力的发展使我们并不需要天才,能够设想最伟大的事件是最伟大的行动。譬如说,德·波里雅克先生,他既不是一个马基雅维里,也不是一个马萨林,有一天他一觉醒来起了这么一个念头:推翻宪章,接着他勇敢投入这个行动,既没有调集军队,也没有收买法官,等等...没有做任何对保证成功说来时必须的,换了马萨林红衣教主绝不会忘了做的事。
在巴黎某些年轻女人身上存在着的头脑爱情就是这样。一个年轻姑娘还能做出什么更具决定性的事来呢?哎!这个巴黎年轻姑娘将让人把自己带走,她没有爱情,仅仅是为了使自己能够得到相信自己怀有伟大热情的快乐。
于连的爱情,我们没有多余的篇幅来详细描述,他最后和一个能使他当上大贵人的姑娘结婚。
司汤达说《红与黑》我们要重新和德·雷纳尔夫人见面了。
德·拉莫尔侯爵先生知道他宠爱的于连曾经当过德·雷纳尔夫人的孩子的家庭教师,有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想法,去向这位夫人了解他的情况。德·雷纳尔夫人在她的情夫远离她以后,并没有像一般惯例,另外再找一个,这个可怜的女人,她的心灵确实是温柔的。她试着去爱天主;她对她尘世的爱情感到悔恨。感到悔恨的德·雷纳尔夫人由维里埃尔的一个年轻教士指导她忏悔,这个耶稣会士相信,只要能够设法使德·拉莫尔先生高贵的女儿放弃对一个木匠儿子的疯狂爱情,就一定能够取悦德·拉莫尔侯爵先生,他口授了一封信让他的女忏悔者照着写,在这封信里于连被描绘成一个除对金钱的热爱以外就没有别的爱好,而且企图靠女人来发财致富的年轻人。德·拉莫尔侯爵先生一气之下,把这封信交给他的女儿马蒂尔德。马蒂尔德让于连看。于连看后勃然大怒,他动身来到维里埃尔,正好是在做弥撒的时候,他走进教堂,看见了德·雷纳尔夫人,就朝她开了两枪。
于连关在监狱里,德·雷纳尔夫人医治好了她的枪伤,希望能使她仍然爱着的人得到赦免,她到监狱里去看他,公开地要跟他言归于好。在于连被处死之前,一直都陪在他身边。
有一件事使读者感到惊奇。这部小说并不是一部小说,小说里所述的确实是一八二六年在雷恩附近发生过,就是在这个城市里主人公朝他的情妇开了两枪后丧生,他曾经当过头一个情妇的孩子们的家庭教师。而且她曾经用一封信阻止他娶第二个情妇,一个非常有钱的姑娘。《红与黑》并不是虚构的。
这部小说敢于描述当时的巴黎爱情,这是当时社会和之前不曾出现过的。也不曾有人细心的描绘过十九世纪最初三十年间压在法国人民心头上的历届政府给法国人带来的社会风气,有一天,这部小说将会成为一个古老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