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第二部:执念(52)
“好吧,”苏菲望着甄晓雅认真道:“最后嘱咐你一句,用百分之二百去努力,接受所有的结果。”
甄晓雅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伸开双臂深深抱了抱苏菲:“我知道。”
苏菲看她决心已定,便默默闭上嘴巴,她懂甄晓雅就像懂曾经的自己。
正在此时,甄晓雅家桃源小区那套房子租期已到,她便决定不再外租,而是简单收拾一番后搬了过去,这样的独居确实适宜学习。依然为了安心备考,甄晓雅把单位的课程尽量压缩,腾出更多时间学习。
她深知,自己这把年纪再次进考场,方方面面存在挑战,比如精力的、时间的;尤其是,她更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而睡眠状况也一直堪忧。所以,在制定作息表时,甄晓雅又特意留出锻炼时间,每天下午强迫自己去附近公园慢跑一小时。
一小时,对于喜欢运动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不怎么热爱运动且长久不怎么运动的甄晓雅,却是一个小小的挑战。开始时她根本不能连续跑步一小时,只能循序渐进逐渐加码。等她呼哧带喘跑完步回到家,只觉得浑身像被鞭子抽过似地酸痛无力,接下来的时间那还有十足的精力学习。她强迫自己无论如何要坐到书桌前,然而坐大半天看不了一页书,或者看半天也看不明白书里讲了啥。
一段时间以来甄晓雅处于焦虑状态,她常常坐卧不安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空落落的心里充斥着满满的恐惧。另一个连锁反应是,失眠症更加严重,进而导致早上无法按时起床,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愧悔,有时歇斯底里,有时恨得骂娘……
好在,就她一个人。甄晓雅像一个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笼中困兽,让自己疲惫然后渐渐安静。
既然已经踏上征途,就再没回头的可能。甄晓雅坚持一段时间之后,渐渐适应这种生活。基本能够做到早上早起,下午的一小时慢跑也能持续下来。她为自己的每一点变化感到欣慰。心想,每天进步一点点,只要努力就能看见结果。
渐渐甄晓雅能够理解苏菲。理解她为什么陶醉在摄影中不能自拔。而苏菲,自从甄晓雅决定考博之后,便很少找她,其实即使平时,二人也并不常见,这样子更是基本上不怎么见面。但是默契的朋友不会因为时间或者距离而隔膜,甚至会因此更加相互理解。
苏菲会在午饭或者晚饭,估计甄晓雅没事或者吃饭的点儿给她打一半个电话,问候一声或者嘱咐几句。有一天,苏菲又给甄晓雅电话时,甄晓雅正感慨地想到苏菲:原来全力以赴投身于一件事情是可以忘记一切的,苏菲在摄影的时候就是这样吧。
于是甄晓雅有些唐突地说:“苏菲,我终于知道你为啥这么喜欢摄影,风雨无阻都要进山。”
苏菲笑着问:“为啥?你说说看。”
甄晓雅思忖着说:“因为,人在全身心做一件事情,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事情时,能做到心无旁骛,或者说置身世事之外。人在全力以赴做一件事情时,生活的琐碎,工作的失意,人生的痛苦会统统忘在脑后。那是一种非常纯粹的感觉。”
苏菲轻笑道:“说得差不离。”
“所以,我就知道你之前为啥老说我,找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儿做,或者跟你一起进山摄影。”甄晓雅幽幽道:“我终于体会到其中奥妙。”
苏菲微微叹口气说:“可是你不是不答应吗。”
默然片刻,甄晓雅说:“现在想来略有遗憾,但是我也不后悔,祸兮福之所伏,焉知这不是好事儿,这不也逼上梁山了吗。”
后来,甄晓雅每回忆起这一段时间,内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喜悦的充盈感,又有一种天地开阔的空旷感,无论充实还是空寂都是一种安静至极安心至极的感受。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觉得这一段经历真的是人间值得。
随着心境好转,工作中的不愉快渐渐被她忽略不计,至于刘中禹爱怎怎的吧!总之,啥都不是事,啥都可以无所谓。
甄晓雅的作息时间被迫规律起来,身体状况也有所好转,不可思议的是居然治好了她多年的失眠症。甄晓雅患有失眠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睡眠质量开始非常差。经常整夜整夜失眠。晚上睡俩仨小时成了常态,她常常为此痛苦不堪。晚上睡五个小时与她而言就是十分奢侈的事,如果每晚睡足五个小时并且能连续三天,这对于甄晓雅可谓天方夜谭。
自从进入备考之后,晚上失眠时甄晓雅不再呆呆躺着,她心疼时间觉得那样太浪费,睡不着的晚上她索性批衣下床,争分夺秒想尽办法看书学习。状态好就看理论书,状态不好就记单词练听力。折腾到疲累不堪时倒头床上,居然闭眼就睡着了。她十分欣喜,在电话里给苏菲报喜:“我的失眠症不治自愈。”
“恭喜你呀,”苏菲好奇:“说说怎么治好的。”
甄晓雅就前因后果叙述一番,说罢又自言自语:“苏菲,果然是你说的,人呀,得有个目标,有了目标就有了奔头,吃嘛嘛香连睡觉都踏实。”
在甄晓雅心目中,中秋节和农历的十一节是两个重要的日子,一个因为活着的母亲,一个因为故去的父亲。在她出嫁前作女儿,年年在家过中秋,出嫁后为人妻,她依然带着爱人孩子回家过中秋,她在乎这个节日是因为她知道母亲在乎。如今的甄家五姊妹,都已成家立业有了孩子,每家都有自己的事儿,一年到头忙忙碌碌,姊妹们坐下来团聚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中秋节就是这些节日中的一个。而甄妈妈养了这么多孩子,要说有什么期盼,那就是盼着儿孙绕膝全家团圆。可她这个小小的祈愿却并不能常常满足。
比如这个中秋节,甄晓雅便未能回安家镇和家人共渡佳节。中秋节前突然感冒发烧,一开始她想扛过去,结果怎么也扛不过去又怕真感染了病毒,最后不得已去医院输了几天液才缓过劲儿来。中秋节那两天甄晓雅高烧刚刚退却。多次核酸检测表明她没有感染病毒,但为了避嫌也因为实在是有气无力,就没能回成老家。
甄晓雅只在视频里看了老妈包的饺子炒的大锅菜炖的红烧肉,看着一大家亲人在皓月当空的夜晚,坐在农家院又吃又喝说说笑笑,看着视频里母亲偶尔露出的笑脸和忙忙碌碌的身影,甄晓雅度过了那个特别的中秋。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又是春节,而疫情却是依旧,大家再次被鼓励就地过年,甄晓雅也乐得专心学习。
除夕晚上,甄晓静给她打电话:“姐,你身体还好吧。”
甄晓雅笑:“晓静,你说这人的变化真大,我记得咱姐儿俩小时后,你天天病病殃殃,不是输液就是打针,咱爸宝贝儿一样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我就是那烧火丫头,不是给你搓手脚心出汗,就是跑前跑后给你煮鸡蛋买罐头,身体壮的像小牛犊子。结果现在反了个个儿,你身体倒是比我还好,从来不听你说这儿不舒服哪儿不舒服的。”
甄晓静电话里哈哈直笑:“你要经过我这么多磨难,肯定就没事儿了。我现在,我们家的状况我都不敢生病。你呀,有啥话就要说出来,你看我,心里有事儿唧唧呱呱说一说啥都过去了。”
甄晓雅突然想起安麟上学的事儿:“安麟学习怎么样。”
“不好,他说去了辅导班儿才知道自己水平真不行,估摸着,第一年走也走不了好学校,这不跟我和安洪波商量,想复读一年。”甄晓静说。
“天,晓静,这孩子现在不应该想复读的事儿,”甄晓雅听了吃惊道:“他应该想的是全力以赴把这一次考好了。他脑子里想复读的事儿,行动力上就会受影响。”
“唉,他也就这么一说,姐,你也别往心里去。”
“我倒不往心里去,不过他心里有这种念头确实不好,我自己正备考所以更有切身体会,人的心劲儿是很重要的,心劲儿不足行动力就会减弱。”甄晓雅担忧道。
“唉,他也就这么一说。我担心的是钱,姐,你知道这个艺考可不是花一点儿半点儿。”甄晓静语气了浮起淡淡的愁绪。
“洪波工程怎样哇。疫情影响大吗?”甄晓雅关切地问。
“前半年不行,后半年还凑合,反正没停工,一直干到年底。”
“那还好,他要是停了工,一分钱挣不来,你们一家六口人吃喝拉撒人情来往,我想想都脑袋大。”
“哎,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都不是最糟糕的时候,你也别担心。”甄晓静还算淡定。
“是,我担心也解决不了问题。”
这还不错,洪波挣的那点儿钱够安麟艺术班开销了。安麟刚入学那会儿,安洪波工程停了有半年,那会儿我才叫没发过,这会儿比那会不强多了。这半年账上的流水就得上百万。”
“能落手里点吗?”甄晓雅由不得又问。
“差不多十万吧。”甄晓静说。
“唉,真是不多。”甄晓雅叹口气道。
“可以啦,姐,颗粒无收的时候也很多呀,这大疫情的,他还能拿回钱来,我就挺稀罕。后来想,不挣钱不挣钱,他到底在这个行当里呆了小半辈子,比刚入行那会儿强。”
“你倒是想得开。”甄晓雅听甄晓静这样说,心里送了口气。
“可是呢,过了年马上又是一笔花销,安麟呀简直是跟我们讨债来的。”甄晓静就和甄晓雅说起前一阵发生的事儿:“这不是安麟除了补习费十万,月月还要花大钱,到咱妈生日那会儿,我和洪波连给咱妈生日的份子钱都没有了,安琪看我着急,就跟我说,她暑假打工挣了五千块钱,我才用安琪的钱随了老妈的份子钱,到年底我手头宽裕了,赶紧拿出五千块给了安琪,让她自己存着,我怎么能花孩子辛辛苦苦挣的钱呢。”
“唉,晓静。你说,我们怎么永远是没钱呢。别人看着咱们姊妹几个那都是过的好日子。”
“是啊,咱们的日子不好过,好多人还不如咱们。这不是,我们单位换塑钢门窗。这么冷的天工人照样得出工。冻的嘴脸乌青,指头肚裂者口子,裹着创可贴,他不也得干。看看他们想想我自己挣的这点儿钱,心里只念阿弥陀佛。”
“唉,人人有本难念的经。”甄晓雅感慨了一句。
甄晓静如常絮叨着和甄晓雅说她的日子:“唉,姐,你说我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安麟这一上学把安洪波挣的钱花个精光不说,我们一家还得省吃节用勒紧裤腰带,过不几年,马上该着安麟成家,又要花大钱。我一个同学跟我哭穷,说她手里只有二十万块钱存款,姐呀,我都不敢跟人家说我手里一分钱没有,我怕人家笑话。其实我心里想的是,我什么时候能攒够20万啊。”
甄晓雅心疼地听着,默默想:兴许,有一天我能帮到妹妹,兴许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甄晓雅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如果明年考上博士,三年以后毕业……差不多到安麟娶媳妇就能帮到晓静……眼下,她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甄晓雅又不敢说大话,只好安慰妹妹:“晓静,安麟一看就是个出息的,你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