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墨海捡一个好文

眼圈和烟圈

2025-03-24  本文已影响0人  青灯下劫灰

摄影师的装备坏了。

他丝毫没有慌张。

因为他认为网管会修好。

也因为他手中这台908,已经陪他度过了悠久的时光。

如今他站在网管的工作台前,网管伸手摸了摸908已经有些掉漆的机身,似乎在一个须臾间度过了悠久的时光。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中抽出一根烟扔到嘴里,却没有点燃。

摄影师也不知,他是眼圈红了,还是眼圈本就这样。

“应该能修好。”叼着烟,他声音含糊,低沉。

“我相信你,你是专家。”摄影师竖起大拇指。

但没想到网管又叹了口气。

他总算掏出了打火机,是一个防风式的,他的指头在打火轮上摩挲,却没点着火。

摄影师拿出自己的打火机,替他点上。

对方来单位已有四年,比自己还久一些,算是这里的老资格。

他性格有些说不上来,有时眯着眼睛笑着,一大串一大串地说着事情,语速快,声音大。但摄影师往往看见的,是他将外衣拉链拉到顶,嘴巴藏在领子后,皱着眉低头走过的样子。

不用越过衣领,摄影师也能知道他的嘴抿得很紧。

第一次见面时,网管和他说,叫他网管就好。

那时他是笑着的,声音七分笑意,还有三分带点嘲弄。

他后来希望大家叫他网管,但又不喜欢大家叫他网管。

人都很复杂,摄影师是这样,记者是这样,网管也是这样。

摄影师干脆也给自己来了一根烟,两人静默于室内,一句话没说,但见网管熟练地拆解机器,然后淡淡道:“彻底坏了,为何不申请一台新的。”

“没有办法,情况就是这样。”摄影师无奈地吐了一个烟圈,然后和抬起头的网管对视。

网管也吐了个烟圈,它很快散开,摄影师在一个帧中看见了网管眼圈又红了,他转过脸,看着窗外照进的阳光。

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总是无可奈何,对吧?”网管道。

摄影师不由自主地学网管抿了抿嘴唇,然后缓慢点头。

“都难。”他答道。

网管“嗯”了一声,摊开手:“没得修了,寿命到了。”

摄影师将烟灰抖在烟灰缸里,它过去是个装咽喉糖的铁盒,厚厚的烟灰,洗也洗不干净,网管也未曾洗过。

按平时,摄影师已经抱着机器走了,但今天他却想坐下将这根烟抽完。

他照做了。

“真的只能换了吗?”

“嗯。”

“你......为什么叫自己网管?”

“因为我不该只是个网管。”

“那为何不改变?”

“你是摄影师,我是网管,大家都未曾变过。”

摄影师抬了抬眉,他发现这个网管,真可能不仅仅是个网管。

何况哪有那么多网管会负责设备维修。

就像他自己也未必只是透过镜头,做一个幕后人。

一些事、物,留下固定的模样,或是固定的,会动的一段影像。

他们封存为一些视音频文件,被后期编辑组合。

只用一次的,那只是采访画面,有的画面,会被后期编辑拿来反复使用。

他有时觉得,自己也能做一些什么,但想了想,自己的手和笔,还有家中一堆一堆的书本,已让他无暇顾及。

社会、人、单位甚至自己,已为自己打上了一个身份烙印。

而网管当时率先给自己打了个烙印。

他在想一些什么?摄影师突然想学一学天外天,山外山,如闲云野鹤般的记者。

谁人都会提问,只是有人切入得到位罢了。

资质,专业,都是麻醉自己的一剂药。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什么都有做过一些,什么都有努力,现在努力做一个网管。”

网管摇了摇鼠标,然后将显示器转到对面,摄影师看向那里。

“这是我的大学毕业作品,却未曾想到,我的作品像是预言一般。”

“哦?”

“你有空的话,可以看完。”

“有。”

两人点头,不约而同又点了一支烟。

作品讲了一个孑然一身的人,只敢在洞中窥世界,某日得见一友,获得又失去。

那人失去挚友,在心中捏造了一个自己,也捏造了一条道路。

那路是个洞窟。

他与另一个自己在湖边畅谈,一同回忆过去。

最后两人一左一右离去。

另一个自己承担了他的压力,而他自己留下了一个背影。

是好,还是不好,摄影师一下也看不明白。

实际上好与不好,只相对于自己。但很多人说不了好与不好,埋头于世间,转眼老去——或者没有老去,在路的半途,便失去了一切。

人哭着来,也哭着去。

哭是释放,但让身体痛苦,酸楚。

他将这些告诉网管,网管用力咬着烟嘴。

半晌,他也望着窗外的光。

“我并不是专门学维修的。”

“我也不是天生的摄影师。”

两人苦笑。

而在今日之后,两人总在网管的办公室内抽烟。

时间越久,他越是发现,网管的软弱。

他屈服了。

所以他于放弃中挣扎。

所以摄影师不会游泳,他便不去河边。


网管的毕业作品: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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