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雪

冬至那天下了很厚的雪，车车同学的班主任在班级微信群里要求第二天家长去帮忙扫雪。上回扫雪我去晚了，老师笑咪咪地说下回再来。于是这次我不敢怠慢，早早起床做好早饭，和车车同学一起吃过后快速去学校。

学校规定学生早上九点半进教室，我们九点过五分到达校园。自觉已经去得够早了，可班级卫生区已经有两三个家长在扫雪了，我暗暗庆幸自己算是赶上了。扫了没几下，家长越来越多。因为班主任提出雪太厚要多来爸爸帮忙打扫，结果一下来了七八个男士，创今年男性家长帮班级扫雪的历史之最。毕竟现在只要是有关孩子的，出面的总是妈妈。

卫生区宽约三米，长度约三十米左右，本来就不大，十几个家长一起扫，一会儿就结束战斗了。可是老师还没来，大家就都心照不宣地继续左铲铲右刮刮。也是，劳动如果不让老师看见，那还有什么意义？我跟着磨蹭了一会，觉得有点冷，于是决定放弃让老师看到先走。结果刚走出没几步，却迎面碰上了班主任，我同她打了声招呼，她热情地感谢。老师当然是感谢的喽，成人干活又快又好，可是孩子们的感受就不一样了。车车和她的同学都认为扫雪不仅是劳动，还是可以借机一起打雪仗的好机会。每回都有来扫雪的妈妈笑说孩子挡着不让来，说大人来扫雪了孩子就没有意思了。可是大人也不敢违抗老师的意见呀！按说这点卫生区，让孩子锻炼锻炼有什么不好，有必要让家长来吗？然后老师转过头还批评家长不要孩子做家务。车车之前在的那个班，班主任还隔三差五地让家长来教室大扫除，冲刺卫生班级呢！

孩子拗不过家长，家长拗不过老师。于是每回来帮着扫雪时，总有些不死心的孩子跟着一起扫，并且还不带手套。可是大人扫雪快，而且也不怎么说话，那些孩子还跟着有什么意思呢？想来想去，也只有想在户外多呆会儿，不想回教室这一条理由了。这些晒不着太阳的孩子，连借劳动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哪怕是寒冷的新鲜空气的机会也要捞不着了。

我第一个抬脚走，一个热情的妈妈紧随身后。上回扫雪她也是同我一起走的。自从在十一月份班级召开的家长会上，班主任安排我做了个关于如何培养孩子学习习惯的发言后，很多家长见了我都好亲热。可惜有脸盲症的我却认不出几个家长，弄得十分尴尬。上回直到和这位妈妈分别，也没弄清楚她是谁的妈妈，只知道她的孩子是男生。眼见着她又热情地跟上来要同我一起走，我打定主意一定要弄清她的孩子是谁。

我们聊起这段时间让家长烦心不已的一个热点话题。据说从明年开始，孩子们今后要就读的初中和高中，即将搬到一个离我们现在住的小城有三十多公里远的一个新建的县级市。而且为了怕学生流失不去上，教育局把个人学籍管得非常严，不让转学。我们实在不知道刚上初中的孩子到那里去上学怎么办？住宿舍？怕是分心太甚；租房子？那又是一笔多大的开支；住老师家？问题是学生多、老师少，老师愿意不愿意接收还是个未知数。我们感慨一路，废话一路，抱怨一路，得出的结果是只怪自己孩子出生的时机不对。值得庆幸的是，我终于拐弯抹角地把她孩子的名字问出来了，原来我们早在微信上相互加过并聊过天。

在走到我们该分开的路口，热情的妈妈停下了脚步，她开始同我谈起孩子的学习来。一谈起孩子的学习，我顿时也茫然起来。我猜测她是在听完我在家长会上的发言后，觉得我肯定有什么可以教育好孩子的秘籍。可是天地良心，那份发言稿是我在网上东拼西凑起来的。就凭我一个非要威胁着“去拿棒子了”、车车同学才百般不情愿地按照要求动一下的失败老母亲，哪里有什么秘籍可以传授？当然大约也还有车车功课不错的成份在里头。可这个不错，你让我怎么说呢？那硬是一天十几个小时坐出来的，如果这也可以算是秘籍的话。看着那位妈妈热切的目光，我着急地在脑海里寻找着所谓的“点石成金”的教育方法。刚巧她谈到了孩子看课外书的问题。“对，给他阅读，每天给他朗读，不要只让他自己看书。”我急忙推出自己的观点，心想这可算是对得起她了。因为这是我实践之后，觉得对车车同学很有帮助的一种做法，当然我们还会相互朗读给对方听，车车现在写作文的词量和用词准确性显著提高。“都四年级了还要家长读？”热情妈妈的眼光一下黯淡了，她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我有点讪讪的。虽然还在坚持，但底气已经不足。热情妈妈调转了话题，谈起教育孩子分寸的问题，说太松了不行，太严了也不行。她神秘地说起我们当地最好的一所高中里的火箭班上，有几个孩子已经抑郁了。

这是我今年第二次听到有人提起有关抑郁这个病了，第一个是我妈以前的同事的女儿。我原本以为在我们这个生活节奏缓慢安逸、地广人稀、竞争并不激烈、而且人情味十足的小地方，人们不会有这种病。可是现代生活提倡的那种需要人不顾一切努力的观点，到底开始在这个小城市蔓延开来了。表现在学习上，可怜的孩子们除了上课，回到家就是熬到深夜地写作业和刷题，周末奔波在各种培训班上。因为小城面积小、培训费相对较低，夸张的孩子可以周六、周日两天上五六个培训班，忙得团团转。不管效果如何，大人总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但焦虑并没有因此而少一分，因为总有人能比你的孩子多上几个班。

和热情妈妈东拉西扯的站在路口聊了快一个小时，我的脚已经冻的快要木了。眼见热情妈妈依然兴致勃勃，我实在受不住，找了个借口与她强行告别。我非常理解她传递出来的焦虑。毕竟中国的父母，孩子能考上个好大学，有个好工作，再东拼西凑、竭尽所能地为孩子买房、带孩子，人生也就圆满了。但在我们这个十八线小城市里，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好学校和好老师，用的教材也简单，据说连高考试卷都是最简单的二卷。每年能考上985大学的全市不过十数人。催促着孩子上阵，却拿不出更多的精尖武器，那这样学弯了腰、学坏了眼的意义又何在呢？可是，谁又能逃脱出这个魔圈呢？

走到楼下，一名女保洁正吃力地打扫着楼前的厚雪。回到家，我一边在暖和着脚，一边长出一口气的想：下回班级再扫雪，我可以不用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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