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岁的姑娘们，想要的恋爱

初中同学影拖着行李搬进我那只有十二平的狭小出租屋的时候，桌上的卡西欧儿童款手表“滴”地一声整点报时，提醒着我们已是夜里十点钟，换作平时，我已经洗漱完毕，巴巴地等着那个人的微信或者躺进被窝里看小说。

尽管我在地铁口接到影一直到回家的这段路上作了诸多铺垫，但是当我打开房门的一霎那，充斥内心的还是满满的自卑和忐忑：这个房间它实在太小了，容得下一米二的床，一个小衣柜，一张桌椅后空间就显得十分逼仄了。但影是一个眼睛和嘴巴都特别会说话的女孩，看得出我的局促和不安，立刻不断地用“哇”这样的感叹词来引出每一个夸奖这个房间的字句。

“哇！两个小窗户的造型好独特噢，刚好成一个“八“字形！”

“哇！窗台上养的绿植也好棒噢，你也太会养了吧！”

“你竟然还养了小鱼！也太有生活情调了吧！”

而那之后她自然而然地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仔细审视她新植的眼睫毛还有割了两年的双眼皮。我借着房间里晦暗的暖光灯去观察，小密扇一样的睫毛下是一双黑色水晶石般闪亮晶莹的瞳孔，而这瞳孔深处躲着一个怯懦不自信的我。

“就这双眼睫毛，花了我好几千呢！为了勾搭小哥哥我可下了血本。”

“哈？”

“开玩笑呢，千金买来姐高兴，有何不可？我就是想变漂亮，这就是我的欲望。”

看着她的眼睛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前一刻我觉得你好虚伪，可这一秒你好真实，欲望真实地坦坦荡荡。”

影约会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第二天我们便去了附近的商场逛街买衣服，说是让我带她四处逛逛，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晚上要与男网友彦进行第一次历史性会晤，作为一个精致的猪猪女孩，不能妆容不精致！不能衣着不体面！尽管她刚一来我的衣柜立刻被她各样花式的连衣裙霸占，早上出门前衣柜里的各位“小主”依旧被她数落了很久。我懂我懂，每个女人的衣柜总是在关键时刻缺那么一件能“出门”的衣服。

我们从上午十点一直逛到下午三点，明明同样筋疲力尽瘫倒在床，但五点半左右，当她元气满满地坐在窗前补完妆，打算出门约会的时候，依旧匍匐在床的我碎碎念着给自己找借口，是这个床它离不开我，所以我动也不能动……影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回来，其间我觉得躺在床上看小说比较无聊，于是下楼踱步到小区的休闲区域，边荡秋千边看小说。之后又上楼洗漱完毕，变换了各种姿势瘫软在床，继续看小说。我的生活可以缺少男人，但不能少了小说，那么，我应该和小说结婚。时间越来越晚，我开始变得焦灼，脑补了各种高智商变态将无知少女蒙骗到偏僻阴暗的角落里肢解泄愤的案例，于是尝试给影发微信，收到平安的消息之后我才安下心来去思考我们之间的差别：她是一个喜欢与人交往的人，自信大方；而我习惯懒懒地躲在自己的小盒子里，自得其乐。

出门前画着精致妆容的影回来后依旧精神焕发，看着她眉飞色舞地跟我讲与彦约会的细节时，我忽然心生羡慕，不由得好奇这又是一种怎样的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

影和这个男人是通过某个相亲性质的付费微信群认识的，在群里面大家会对自己的基本情况例如学历、家庭、择偶标准等等做一个简要介绍，看对眼的互相加微信私聊，作更进一步的接触，影和彦就是聊了一个多星期的微信后才决定见面的。通过影的描述我大致了解到，彦是一个除了长相趋近完美的男人：90年生，175cm的身高，北大毕业，现从事律师行业，父母皆是教师出身，除此之外，凭自己的实力在郑州买了房和车。这天晚上，两人一起吃了晚餐，之后彦开车带着影在附近兜风，从头到尾说话幽默风趣，看待问题的思路清晰有条理，甚至是对任何人来讲第一次见面就表白的唐突行为，他于分开前做出来却让影挑不出任何毛病。

其实影本身的条件也不差，96年生，163cm的身高，河大毕业，在一个教育培训机构做语文老师，妈妈是初中物理老师，爸爸是我们县计划生育部门的一把手。

“哎，他真是哪哪都好，可唯独长相上不过关，你说他的长相要是处于及格线上，哪怕就过一点点，就一点点，我也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影端坐在窗前，熟练地将卸妆水倒在卸妆棉上，之后对着镜子细细地擦拭自己的脸，先是眼睛，接着是眉毛，脸颊，嘴巴。影是一个偏日系风的女生，化完妆后像夏日玫瑰，不笑则已，她一笑，便立刻于脸颊上展开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漫山遍野的花见之都要黯然失色；卸完妆则如秋后白菊，依旧眉是眉，眼是眼，唇红齿白，打个小小的呵欠犹如秋风轻抚过花苞般，优雅得让人迷醉。

“可是你们才第一次见面啊，这么快就给一个人下定论也不太好吧？”

“哈哈哈，所以呀，我要跟他多接触接触。毕竟在我们这个年纪谈恋爱不能再那么简单了，找一个奔着结婚去的人谈恋爱还是得慎重。”

对此我却不以为意，低下头继续手指不停上划，随意地浏览着微博各种热搜：“为什么一定要以结婚为目的地恋爱？”

影转过头来，五官皱巴巴地聚成一团，做出一副惊恐的表情看着我：“呀！你莫不是在耍流氓吧？你这种思想极度危险，在大革命时期是可要被拖出去批斗的啊！”

“耍什么流氓，我这才是纯粹的恋爱啊。”

这就是我与影在恋爱观上最大的不同：我作为一个严重的恐婚分子，只关注这个人本身的三观，谈吐，颜值，气质等等，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跟我有没有话说，我不害怕一个人自言自语，却恐惧两个人相处时的孤独，要自然而然地喜欢一个人才能跟他恋爱，而结婚应该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但影是严肃认真地在物色优质的结婚对象，这个对象首先要在被社会公认的一些硬性条件上过关，比如对方的家庭条件、工作环境，其次再是这个人本身，性格，外观，颜值等，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一定要适合结婚，要由最终能步入婚姻殿堂的结果倒推出整个恋爱的过程，事实上24岁左右的女孩子谈恋爱确实需要顾虑这么些东西，年龄一到，就再也没有力气去谈没有结果的恋爱了。但我们很喜欢这种观念上的碰撞，喜欢别人关于恋爱甚至是其他事物不同的看法和态度，这可能也是我和影比较能聊得来的原因之一，互相尊重互相理解。

正如霍尔所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接下来的日子，影和彦每天都会以各种理由见面，或是单纯地吃个晚餐，或是影帮彦去商场挑个合适的换季衣物，或是彦开车帮影去取之前存放在朋友家的大件行李，或是一同去攀个岩，或是一起去爬个山……我有幸于彦帮忙送行李的那天见到这个快要在我耳朵里听出茧子的北大学霸本尊，我承认彦的颜值确实没有达到普通人的及格线，对于北大学霸彦来说，他人生前三十年遭遇的唯一一次滑铁卢可能就败在颜值这道坎上。但短短的一周时间，两个人的进展神速，要不要在一起这个在两人之间踢来踢去的小皮球终于安定下来，尽管影千躲万绕，学霸彦仍旧以各种高智商的方式威逼利诱，影面临着如果不答应两人可能就要一拍两散的困境。

爬山回来的那天晚上，影的小脸皱成个广东烧卖：“他长得真的是不帅，不看他的时候还好，可看着他的时候我是真的不心动，而且还能察觉到对自己的残忍，可一想到跟他拜拜吧，我又受不了，他聪明，自信，优秀，我错过了还真是挺可惜的。除此之外，我实在是忘不了我的前男友，他对我实在是太好了，要不是因为他是个台湾人，我还真想嫁给他。”

影的前男友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生，北大本科毕业后直接读研，人长得帅又温柔体贴，关键是满怀一腔热血地爱着影，两人刚开始谈恋爱那会儿，影的父母表示强烈的反对，地域和距离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但影性子执拗，硬是和前男友谈了五年，还熬过了中间两年的异地。大学毕业后，影去了北京工作，但恰恰是接触了社会的缘故，影忽然丧失了对家庭状况不太好的前男友的希望，也对父母做出最终的妥协，和前男友分手后回到了郑州，现在正一心一意地通过各种相亲途径去寻找合适的结婚对象，机缘巧合之下这就遇到了彦。

听完影的苦恼，我在心里暗戳戳地骂面前这个女人真是个渣中极品，可不知为何我却对影完全地讨厌不起来，相反地，我好像能理解她的一些感受，她只是向我真实地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甚至于她说出了我深藏于心的连我自己都不敢面对的真实欲望，谁不希望自己将来的另一半是一个各方面都优秀的人呢？

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各种爱情故事都在歌颂爱情的美好和伟大，比如传唱至今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可他们还没结婚就死掉了，没有机会经历婚后金钱物质上的层层考验。当下一些甜甜蜜蜜的爱情偶像剧的剧情也只发展到男女主经历重重磨难后走到一起，婚后的鸡毛蒜皮和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概不提，而事实上这些鸡毛蒜皮才是生活本身。所以当彦这个除了颜值不达标的人出现，影是否应该拒绝的矛盾心理是可以被理解的，就因为他趋近完美，而她离成功只差对他的脸心动这一小步。

那天晚上我们去家乐福超市买了两瓶草莓味的韩式清酒，一瓶桃子味儿的江小白，回家之后放了些蜜桃薄片和冰水，搀兑着喝。一杯酒下肚，我俩开始晃晃悠悠，酒精可真是一个放大镜，明明整个人处于眩晕的状态，可那个人深藏于心的的背影却不地被放大，连同想念，爱意，孤独，委屈，苦涩都被放得无限大，不知是酒精惊扰了内心所有被压抑的情感，还是这些情感渐渐地引发了酒瘾，影抓起电话打给前男友，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该不该和彦在一起。一开始两人聊得还挺愉快，后来话题一转，前男友在电话里说他遇见了一个女孩儿，北京土著，长得很可爱，也去过她家里见过家长，最重要的是女孩家里的经济条件可以给到前男友工作和生活上的莫大支持。挂完电话影就开始哭，“看来他是完全放下我了啊，明明我也马上就要谈恋爱了，可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难过呢。”

我没有安慰影什么，我还能安慰她什么，这个时候的我也需要人安慰。

看见酒的时候，我的整颗心就开始痒痒，不喝的时候又甚觉压抑，理智将那个人放在心里最深最暗的角落，轻易不敢起封，可终归还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想着要不就来放纵一回，接连两杯酒下肚，除了全身温热略微出汗的不适感，还带有脑海中所有歇斯底里疯狂至极的想法，裸奔，吃到吐，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到底有多爱他，所有的这些想法就像雨季河道里的洪水般泛滥成灾。可我和他之间连拿来诉说的谈资都没有，甚至都未曾开始，我只是，我只是一如既往地暗恋着他。

但我按捺住所有的冲动，躺下睡觉，或许，白天心心念念的人梦里可以遇见。

你看啊，我就是这样一个俗气又固执的人，连说出那个人名字的勇气都没有，从来不敢主动跨出那一步，也不敢强迫自己刻意地忘记他，太过刻意就是一遍遍地揭开自己的伤疤，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啊，因此只能让自己的感情顺其自然。

这就是我与影的差别，影用替换的方式去忘记心头的那个人，不断地去寻找替代者，而我却选择固步自封，停滞不前，所以我的生活里好似只剩下小说可以解乏。

就在影已经做出了接受彦却还要考验他几天的决定之后，彦却以为女生的不回答就是回答，沉默就是无言的拒绝，所以彦在慌乱之中给影发了封长达一万多字的邮件，在邮件里彦诚实地讲出了自己前半生的感情史，包括上一段不欢而散的婚姻，且将离婚的原因分析得清清楚楚：性格不合，家长催促下结婚，婚后性生活不和谐等等，最关键的是他们对彼此不心动。影看完后整个人都崩溃了，即使彦再怎么优秀，可他怎么就笃定自己能接受一个二婚？他怎敢如此地自信？

影太多次纠结彦离过婚这个事实，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即使彦作了很多努力，依旧没能挽回这段感情，或者说没能挽回这段根基本就不够牢固的感情。彦渐渐地从影的手机通讯录、微信、甚至邮件里消失，直到我从影的口中再也听不到“彦”这个名字。

昨天晚上吃罢晚饭跟影一起出门散步，秋夜的风里时常夹带着桂花的香气，一阵一阵地袭来，影打完一个喷嚏后说：“啊，真的是好浓郁的香啊！”说罢，快步跑上前，踮起脚尖伸手去摘枝头的桂花。现在的影每天都在跟我唠叨，为什么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为什么没有办法去撩其他的小哥哥，谈一段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

看着她在路灯下斑驳的背影我忽然想起汪曾祺在散文中那段话来形容同样具有浓郁香气的栀子花：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的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所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影对待爱情本就积极热烈而张扬，不像我即使内心极度渴望，却依旧将心事深藏在心，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痛痛快快地去爱，去恨，去表达，去追寻，不知她的恋爱方式会不会被很多人认同，但那又怎样呢？每个人本就是不同的，千万种人有千万种恋爱模式，那么带有目的性地去恋爱又有何不可呢？

希望这世间所有以不同方式和目的去恋爱的女孩子都能收获最终的圆满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