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短篇小说爱小说

莺飞草长

2018-02-05  本文已影响47人  路径延绵
图片拍自五月的天坛公园

我诚心感谢那一天的到来。

春天的到来并没有使我开心多少,枯萎的冬季似乎一直在延续。我不断地品尝着当初选择的苦果,但是没有能力跳脱出来。

早晨,我从姐姐家借宿出来。

为什么不回自己家?

因为那毕竟不是属于我的资产,那是樊磊的房子,从来就不是我的家,往后我也只是个借住者。

为了能够赶上上班时间,姐夫六点半就得出门坐车,他的工作地点跨了一个市区我也起床了,我听见他重重地摔上门,姐姐推开我的房门看了眼,以为我在睡觉没有吵醒我。

我的小外甥正在他的专属摇篮里酣睡,再过一会儿他就要尿床了,姐姐得给他换尿布、冲奶粉、还要准备她的公公婆婆的早餐……

白天我必须回到宜镇,一个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它被家长里短包围着,每天都在发生着鸡零狗碎的事件,尽管它们从来不会有很大影响,但宜镇的人不停地、不停地念叨着。

“舒苑啊,你妈妈好久没回老家啦……”

“舒苑,这个存款啊,你帮我看看,钱打到了吗?”

“哎呀,我说舒苑呀,你啥时候结婚?我跟你说,我家侄子刚刚大学毕业……”

“舒苑……”

我听着、微笑着、麻木着回答们:“唉。”我要一遍一遍地强调我在这里,我从不忘本……可是我连家都不在这儿了。

但是没有办法,我必须讨好着这些毫无血缘关系却总能攀上亲戚的人,因为我还在这里工作,我还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每年过年,我要跑到派出所副所长家拜年,要去一些大家族的亲戚家看一看。我需要拉拢他们,为我的底薪加上一些提成。

因为我穷地没办法拥有自己的房子,所以和樊磊吵架时,为了我的穷尊严只能去姐姐家看姐夫的怨气,换汤不换药,其实在哪儿,又有什么区别。

当夏浅邀我一同去市区时,我无比开心,那样一天,我无处可去的一天终于可以消磨掉了。和谁在一起聚会又有什么关系,男人、女人、是不是人都无所谓。

我看着夏浅笑着的样子觉得她真幸福,她从不担心未来会成为什么样子,她的家庭是往上的,她从不在意自己的绩效怎么样,拿着底薪住在宜镇也可以那么开心。

我还羡慕,她还有一个会来看她的男朋友。

如果是两年前,樊磊也许也会来看我,三年之痒,时间太长了。所有的新鲜度都已经过去,婚姻打磨掉爱情所有的痕迹却没有如蚌结珠,它的内里空空如也。

所以我的夏浅小公主,你可以不用化妆、可以随意赖床、可以随意地喊上一位朋友出门,这些都是我不能或不拥有的。我所有值得骄傲的是我的父母终于能够住上他们想要的房子。他们花光积蓄、赔上成绩并不好的姐姐的前途,让我读完大学是有回报的,他们证实了这件事。所有,父亲、母亲现在唯一惦念的就是他们27岁的小女儿还没有嫁到城里去。

抛开这些怨念的话不说,我应该是开心的样子,毕竟是去逛街,我应该无视掉柜员前厚厚妆容的女人们对我的嘲讽。

这些都抛开我听到了很久很久没有人对我说的话。

 “你真好看。”

眼前的可爱的小男人,看起来似乎大学刚毕业,穿着整洁干净的小男孩儿,真诚地夸奖。年轻虽小,说话却让人心花怒放的。

他和夏浅交情匪浅,连介绍自己都是快六年的老友,他叫宋一江,刚刚度过本命年的男孩。

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他热衷热闹的地方,像二十二三岁的我。想起我第一次去电玩城,社团同伴带我去的,为了掩饰我的一无所知,我只好装作讨厌电玩城的样子,故作深沉地烦闷着冲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第二次、第三次去电玩城,我学会自己团购,练习,慢慢熟悉。逐渐毕业了,相亲和樊磊走到一起,他却只喜欢电脑游戏,最烦电玩城之类的地方。

真是空有一手技能无处释放,今天,我才不管身边的那个小崽子会不会被我吊打到哭泣,必然要虐到痛快点。

“你要小心喔,虽然很久没玩,但是我可是很厉害的。”

宋一江轻轻碰我的脸,他仰着脸笑:“等你打败我。”

转身去游戏机区,年方28岁的大龄剩女的我心跳突然加速。为了掩饰那点儿尴尬,我在游戏上狠狠地痛打了宋一江一顿,心情舒畅。难得地舒畅。

那天晚上,我难得地没有借宿,那天早晨任性地请假。

宋一江一直在我身旁,他拉开窗帘看着室外发呆,窗外很远的地方有车,车很远的地方是地平线。

离我很近的地方是宋一江。

毕竟是快要三十的老女人了,自然不能欺负小朋友,那天让宋一江先回自己家,我叫了客房服务睡了整整一天,夏浅着急地给我打电话,安慰完她后,我开始琢磨起他们两是什么关系。

老友。

嗨,别逗了,纯洁的男女关系是什么东西。宋一江和我玩游戏的那一刻就能看出这个孩子一点都不纯洁。至于夏浅,她对自己事情的保密度比我高多了。我从来没打算在她面前隐瞒什么,就算是今天牵走了她的“老友”,也可以暗暗地揭露给她看。

毕竟她是个口风很紧的姑娘,她不认识我的“未婚夫”樊磊,就算认识也不会告诉他,再推进一步地说,她甚至不会问宋一江,因为这件事不关她的事,就算她现在着急、焦虑、好奇、愤怒,我的夏浅小公主,我的不谙世事的小同事,一句话都不敢问一下。

话说回来,我还要谢谢她在我婚前,让我这个大龄剩女享受一下自由的滋味,年轻的躯体是有趣的,我喜欢宋一江在我面前问我的情绪,这是樊磊不会做的事,现在的他不会做的事情。

在国庆婚期前,能得到多少快乐都要得到,这是我应得。


  五月,莺飞草长。

宜镇的山开始泛绿,斑驳呈现的绿意,我和宋一江在山脚下停车,步行爬山,他时常牵起我的手,对我说“女大三,抱金砖。”

宜镇的街坊邻居问:“你的男朋友来啦?真俊,个儿高。”

他们说你男朋友,没有说樊磊还是宋一江,我听到就会格外开心,奇妙的是,谁都没有问。

宋一江到来的时候,夏浅就会找借口走开,一如朋友应该做的那样。我能够感受到她盯着我的目光,回头迎合上时,她挪开目光,扭头扭地那么别扭。夏浅的目光中并没有敌意,似乎包含着:好奇、羡慕、委屈……种种情绪。

爬山的时候,我对宋一江说:“我国庆拟定会结婚。”

宋一江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听见,他牵我的手攥地紧了,但我知道这不代表什么。

宜镇的山全是人工走出来的道路,之后撒上了碎石子,但是道路歪歪扭扭未经过规划,所以攀爬疲劳而艰难。宋一江的额头出了些汗,在山脚下,他拎着我的包,而今天因为放了汇报材料,包包格外地重。爬到山腰,宋一江累地气喘,坐在石头上休息。

“这就累了?”我怕拍他的大腿,笑话他。

他摆摆手,喘息稍停:“老了……气力不够了。”

“在我面前说老不太好吧。”并没有真的不好,在宋一江面前却想倚老卖老,是我少有的恶趣味。

“舒苑……挤兑我是不是。”宋一江单手挎着包,另一只拖着我摇了几下。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像个孩子似的,抬手摸摸他的头发,宋一江往后倾倒却在真的倒离我的掌心时停下了趋势。忍不住停顿,见他仰头看着我,眼睛圆瞪,非是怒气,而是请求。我想这是一个我不知道的故事了,在他不告诉我之前,我也不应该那么较真下去。

抚摸着他的头发中,我要提醒自己,我有未婚夫。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

“对不起。”宋一江说。

我走在前面,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爬上了山顶。“我是第一。”转过身和身后的宋一江挥手。

你要记住,我赵舒苑是第一。

宋一江微笑着和我摆手,他笑起来时眼睛微微眯起来,数着露出来六颗开的牙齿,我却在想他自带的悲伤眼神。

“以前旅行的时候爬过山,太累了,后来我尽量不选择去山区。”

“那会错过很多风景。”

“我喜欢在城市间坐车辗转,生活几天消失,好像我一直在游荡,谁也无法找到我,像不存在一样。”宋一江举起手对着太阳,从指缝看溢出的阳光。

山顶上俯瞰宜镇,如此渺小,我用手指比划着我大约是什么大小,转动着手指,始终逃不出这方寸。伸出手,像镇压齐天大圣的孙悟空,我站在山顶镇压着宜镇那条小小的街道。

我和宋一江在山顶的风中接吻,我却意外地尝到了宋一江眼泪的味道。擦去他的眼泪,揉揉头发牵着他下山,我们沉默地把这场行程当作过去隐秘记忆,不知道这次记忆能不能够成为宋一江心中的一个故事。

他一定有很多的故事,与我不同。我喜欢这样的男生,眼睛看着干净,像是少女漫画或者小说里形容的那样,而什么是干净呢?

空茫地,凝视着一处看到的比我看到的实实在在的风景更多。我看宜镇就只是简单的街道和枯燥反复的人群,宋一江从我们下车那一刻起,他走在我的身后试图走在我的脚印上,我回头,他却羞涩地笑要躲起来,孩子气。

“这样感受你日常的每一刻。”他告诉我,好像这是应该做的。

夏浅看到宋一江的行动,轻声说他:“又犯病呢。”

宋一江似乎很高兴被称赞为“犯病”,他跳开我的影子,拍拍夏浅的脑袋:“就你能,你怎么不上天啊。”

夏浅躲闪着,她装作不小心地看我一眼,板着脸训斥宋一江:“你要稳重点,看起来可靠。”

宋一江“哦”了一声,转身变成极其严肃的样子,一瞬间像个高中的数学老师,他的黑框眼镜边缘有些光泽,他说:“夏浅、赵舒苑,下课来我办公室一下。”这时就是一个老师了。

夏浅踢他,“滚开,中二病。”

站在一旁无话可说的我真切地感到了我的年老,我连对话都不太能听懂,也不想去搜索百度,只觉得疲倦。可是更加糟糕的是,我对于这种疲倦产生一种宠溺的感觉,那是体内接近于母爱的事物。这一切又让我快乐,远离樊磊的快乐。

这样的生活,我要在九月截止,收起我所有的心情加给樊磊,像爱宋一江一样爱樊磊,然后生下一个可爱的孩子,最好是男孩子,婆婆喜欢。我将在这里工作,直到退休,陪伴着孩子的成长,直到他不再想要爱我。

这是多么悲哀。

回到环赭市樊磊的家,我在门前深深地呼吸,推开没有锁上的门,防盗门推开小小的缝隙,灯光照射在门垫上,门内樊磊正在打游戏,我换好鞋从他身后走过,电脑屏幕上大大的“失败”,我无法克制地突然笑出声来。

樊磊点击鼠标的声音,“哔哔哔哔哔……”似乎停不下来。

“你去哪儿了?”他压低声音问我,这是数个月来第一次关心我的去处。

“你在关心我吗?”

  客厅无比寂静,寂静地似乎等待这门外一群丧尸急冲而入撕碎我们然后吞食掉。樊磊说:“不是。你该回来早些,你是我的妻子。”

“还不是,国庆呢。好了,樊磊,快去洗漱吧。”我劝他起身,我知道在他面前应该是什么模样他会觉得开心又有安全感,即便他对我有多少不爽快,却离不开我温和的话语,只要不触他的逆鳞,例如游戏、能力……

他“哼”了一声满意地起身,我知道他从心里瞧不起我,在过去的三年里,我只有他,一直围着他,我们相恋时,我用尽全力地爱过他,也许未来的孩子我也无法给他这么多的爱,在那个时刻,我觉得我能获得我自己的幸福,一种不会争吵、和睦相爱的幸福。

而这种爱却宠坏了眼前的男人。

我只能怪责自己,被他发现我的胆怯,我不敢失去眼前一切去搏击、去冒险拼一个想要的未来。


从初春到仲夏,是多远的距离?

八月,天气最炎热的时候,我用了我的年假凑了一周的假期。

假期前,我和樊磊的父母到县城的父母家中相聚。樊磊的父母客套地与我父母赞扬着我,他们全然当真。父亲嘱托母亲去买些好菜,并且到饭店端些肉食,母亲还未出门便被樊磊拦了下来。

“伯母,我们订了饭店。”

母亲尴尬地搓搓手,她求救地看向我的父亲,那张皱纹横布的脸上焦虑地来回打量着我们。按理说这顿是应该由我家请的,樊磊订餐有些不合规矩。

心里轻轻叹口气,哄着母亲回座位:“我们一起订的,不要紧。”

父亲心下舒然,不疑有他,便不计较,他早已视樊磊如一家人,而他骨子里的重男让他对樊磊极其满意。只有我知道樊磊订餐的原因不过是不想在我父母那间狭窄的只有两位老人居住的房子里呆太久,但他遮掩了,没有直白地说出来,我已经满意。我去厨房拿杯子泡茶,橱柜里两个搪瓷杯子,掉了漆露出锈迹斑斑的边缘。再一翻找在抽屉里看到几个一次性杯子,塑料袋装着,涮洗一下泡了茶。

托盘带着五杯茶水,热气腾腾的,细碎的茶叶在水面上往下坠。

“舒苑,你怎么不拿杯子用一次性的?”母亲将茶杯一一放在桌面,念叨着,并不期待得到回答,而是劝着亲家喝茶。父亲说家里的田地都给亲戚种了,这根就没了。他素来喜欢说这段话,念叨家里的地没有了,念叨老家亲戚,念叨谁家的孩子考上大学,可是他从不提及回老家,搬来县城三年多,那时姐姐刚结婚,母亲过去照顾姐姐家一段时间,姐夫接了他的父母过来,母亲嘱托姐姐早点儿生个孩子,需要她还能带地动。

随即我毕业工作与樊磊相亲恋爱,母亲又想过来照料,她看到我在家赖床,和我说:“别人家,不能起来这么迟,显懒。”彼时热恋,无所顾忌,推辞了母亲的照顾,说服她好好和父亲过日子,子女渐渐大了,可操心的也就没有那么多。

一晃走到了今天,母亲努力用很熟悉的语气和樊磊一家说话,她拿出最好的东西去讨好着,却掩盖不了他们不是一类人的真相。

餐后,樊磊家人开车回去,我和父母呆在一处。父亲去房里转了一圈,拿着一张存折出来。

“你姐结婚我们给了五万,剩下的五万是给你的。樊磊人还可以,比你姐夫厚道……好好过日子。”

没有悲伤地分离感,我接下存折,等走之前放回母亲的口袋里,五万元,于我的杯水车薪,于他们是最后的存款。

从家门出来,邮储银行离地不远,去取了十万元,单独存入新立的账户。

剩下的钱算作我的旅行资金,最后的单身旅行,定在南京,宋一江不想去南京,不过在我的恳求下还是同意了。他去过南京很多次。

提前订好宾馆,住宿六晚,大部分时间我和宋一江赖在宾馆里,金陵秦淮夜,无心一赏。为的是干脆地依偎。

宋一江说:“要不回去退婚吧。”

我笑了笑,环抱着他的腰际,脸埋在白色的衬衫里,我设想了无数遍追随宋一江是什么未来?

我可能辞去工作、居无定所、一路旅行,那必然是浪漫的。可是浪漫不能为我提供金钱。我们会落魄回到环赭市,那是宋一江有环抱着接受他的父母,而我大概会被迫从他身旁离开,一无所有远离。

宋一江是富裕惯了的,他现在与我相依,怀里抱着的却是他自己的故事。而我有一天走了,不在他身边了,他必然与另一个女人相依,再怀抱着我这个短暂的故事。

在南京的那些天,我在想与一江相识这么多年的夏浅懂不懂他的性格,我仅仅相处半年就能了解到的脾性,她春天安排的那次聚会是一场友谊的献祭?宋一江说过他身边出现过的女人,提到夏浅,他却从来不夹带暧昧。其他人总是蒙着一层薄纱,听着他说便挠心挠肺地痒,他对女人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因其细腻又脆弱,我看到他时便想呵护在怀,可是他又以绅士的派头出现,处处女士优先,这种反差叫人心疼。

不管夏浅懂或不懂,我仍旧高兴于那一天的相遇,往后半年的相守,不用为人知晓,不过是我一次任性,再回归正轨时,我们,我和宋一江就该陌路不相逢。

南京之行结束后,从高铁站和宋一江道别,拥抱,嘱托他早点回家休息。我看着他渐渐走远,消失在人山人海之中,在心里重重地刻下他的名字,又包裹起来,他便从我生活的表层消失了。

手机换上新的手机卡,发了一条短信:“樊磊,路上手机被盗了,这是我的新号码。”

手机震动提示发送完毕,随后铃声响了起来。

“你回来了?”话筒里是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嗯,在等车呢。”我回答,想尽量温柔些,却忍不住情绪低落。

“唉……”樊磊叹了口气,“你们先玩,我挂个机。等我十五分钟吧,赵舒苑。”

国庆那一天,我和樊磊办酒席,大部分都是樊磊的亲戚朋友,伴娘是樊磊的表妹,一个有些胖的女孩子,她看起来比我还幸福。樊磊的兄弟们死命灌他的酒,晚上回房间他已经醉地睡着了。结婚证前一天拿到了,两个放在一起,锁在抽屉里。那上面的合照笑地很开心。

我成为了樊磊的妻子。

  (完)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