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的艰辛,料理之修行
我呢,是一个不太会做饭的主妇,以前不愿意花时间在做饭上,也不愿意去深入地学习做饭。切块、弄熟、加盐,总是十分钟就大功告成。那时的我,总是关注着更远的东西,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自己觉得重要的事情上,口腹之欲只是穿肠酒肉,杨德昌、伯格曼、杜尚、艾柯、卡尔维诺、约翰·伯格、博拉尼奥、科塔萨尔……像一块拧干的冻豆腐,努力着吸吮着汤汁水分,迷恋着这些遥远的名字和星辰。而生活,不过是日常俗世,比不过山川湖海。
大学毕业,租了房子,有了厨房,开始做饭,也不过就是随便炒炒弄弄,一个盘子、一个饭碗、一个饭盒、一双筷子、一把勺子,于我绰绰有余。每次回家,觉得妈妈做得好吃,但这只是「母亲」这个角色的自带技能,无可厚非,理所应当,水到渠成。
直到成了「家里蹲」,成了主妇,才渐渐发现,料理所涉及到全盘考虑的能力,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轻易习得,倘要成为优秀的专业主妇,不说别的课程,光料理这个专业,我就还得「一生悬命」地好好努力才行。
▸采买
要做好一餐,首先是食材的选购。新鲜的蔬菜需要每天采购,要学会挑选、辨识食材的优劣,考虑近期的营养搭配,避免单调而变换丰富口味,还需要随时留心家中调味料、干货、米面的存货,以及时添置更新。当我一手提着鸡蛋和豆腐(小心翼翼,生怕打碎、挤烂),一首拎着一大袋子蔬果鱼肉,肩上还挎着因为没有及时网购而应急购买的大米,顶着太阳回家的时候,觉得以前工作中遇到的体力活实在是不算什么。
好不容易一步一步挪移到家,还得先分门别类储藏,分类、分小份,冷藏的冷藏,冷冻的冷冻,常温储存、装盒入罐的也要一一安置,而需要预处理的食材,也得算好时间准备妥当。
▸烧饭
一般傍晚五点的时候,我就会放下手头的事情,走进厨房。实在没办法清晨做好便当等待放凉之后装盒带走,所以都是前一天在准备晚饭前做好的。烧菜的过程是要在不破坏食物原味和营养的前提下,选择最合适的方式,呈现最好的口感。而便当的准备,还需要考虑到时间的因素,跟晚餐的菜式和做法还需要有所区别。
我是一个做饭小白,一个连切胡萝卜丝都很费劲的不称职主妇,还经历过很多失败。削皮的时候划破了手,切肉的时候菜刀一划割了一大块肉,还有油炸煎炒时伴随的热油烫伤,剥杭椒把手辣得一晚上哇哇叫。安东尼·波登在《厨房机密档案》里提到,光滑无痕的玉手在厨房里是没有地位的。诸多伤痛,我也只能安慰自己这是学艺之人必经的一步。
那天跟一个朋友聊起做饭,他说,做菜好吃,没别的,就得不怕麻烦。真的!不过,专注于手上的事情时,也觉得超疗愈的。
▸清理
做饭完毕,一切才刚刚开始,除了在做饭过程中已经随手洗净的餐具之外,每天刷洗擦干锅碗瓢盆,清理擦洗灶台、油烟机也是体力活。而且,每天,每天……如果说采买可以拿着好看的布袋,做饭可以选喜欢的围裙的话,带着手套,拿着清洁剂和抹布上上下下、边边角角擦拭的过程实在是毫无乐趣可言。面对完成后干净整洁的厨房,当然是满心的成就感,但第二天还得再来一遍。
之前看到,专业料理人的培训,第一条永远是保持清洁。京都木乃妇的店主高桥拓儿说,职人的第一条是永远穿着洁白的料理服,并且视抹布当圣物。重复乏味,学会等待,专注于眼下的细节,凝练出身体的记忆,即修行的第一步吧。
因为道行还不深,所以一般这个活儿,我就交给家属。
《树之生命木之心》里面提到,漫长的学徒其实就是一个修行的过程。新来的徒弟从做饭和打扫卫生开始,因为「做饭这件事能看出这个人的条理性和做事的顺序安排能力如何」,而打扫卫生能看出一个人的秉性,不是越仔细就越好,也不是越快就越好。北大路鲁山人也曾说,「料理」指的是照料处理,就是指「整顿事物的道理」。亲身实践、日复一日之后,才体会到其中的学问和艰辛。小时候,我总是和爸爸一起嘲笑妈妈刀工差,做事粗,还拒绝给我们做油炸食品。我曾经还大言不惭地教导她,「既然做,那就应该做好啊」,现在真想扇自己。家里每每来客人,都惊叹我家不像是住了十年的老房子,赞叹一尘不染、一滴油不沾的厨房,我妈可能有小小的得意吧,是主妇小小的满足感,小小的自尊心。而我,现在,满满的愧疚和敬佩。
《小森林》里的市子小时候总是抱怨妈妈懒,说她总图省事做炒菜,但自己做的时候却总是差点什么。当突然发现原来妈妈是先剥去了青菜的茎再料理之后,才意识到妈妈以前也是挺费工夫的。大概,只有身体力行,才能真正体会到他人的艰辛,谅解让人的心境,这是互相理解的第一步吧。现在,在我心里,妈妈是最成功最厉害的人。
罗大佑今年发了新专辑,那个之前不断喊着「台北不是我的家」,唱着「我所不能了解的事」的少年,现在却聊着好久没联络的老同学,回忆着梦中的校园,还说「我觉得这首歌越简单越平凡越诚恳,跌宕半生才知歌词如人,能返璞归真都因为情真」。家属感慨万千,我说,「我相信,他应该是真诚的」。
以前的我努力去追寻璀璨的人类文明,渴望知晓别人的生活,不爱人类;如今,世界还是很斑斓,星辰依旧很闪亮,但家里的灯泡坏了,我要出门去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