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菜场搬迁了
先生近来正同他身上那些过于安闲的肉们作着斗争。法子倒也寻常，不过是每日晚饭后，定要去小区里一圈一圈地踱步；到了周末的早晨，用过简单的早餐，便提上布袋，出门买菜去。他走路是颇有心得的，总要特意绕过小区里那家便捷的果蔬店，宁可多走几步，到外头那个旧些的小菜场去。这一路的往返，于他而言，大约便是极好的功课了。
国庆长假才过的第二个早晨，我听见门锁“咔哒”一响，是他回来了。手里拎着满满一袋的食材，脸上却漾着孩子似的、藏不住的笑意。“那边小菜场搬了，”他未及放下东西，便迫不及待地告诉我，“挪到旁边一个新场地里。我粗粗看了一圈，几乎所有的老摊位都过去了，独独剩下一家水果店，还守着原地。”我一面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一面随口应着：“许是人家有什么事，耽搁了。或是新场子的摊位费涨了，一时谈不拢呢。”心里却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便问：“里头怎么样？”“那自然比先前那个阔气多了，”他兴致勃勃地比划着，“卖菜的、卖肉的、卖水产的，都各自划好了区域，井井有条的，真是应有尽有。”
“那倒好，明日我也去瞧瞧。”我说着，心里便盘算起路线来，“你说，是从后面那条水泥路过去近些，还是从小区里穿出去，走那条小路更便宜？”他略一沉吟，像个老成的参谋，分析道：“远近是差不多的。水泥路宽阔，行人少，走着畅快；小路上常停着些电瓶车，不免显得拥挤了些。”随即，他又献上一个两全的法子：“你若不想走回头路，大可以去时走水泥路，回来绕小路；或是反其道而行之，不就成了？”我听了，不觉莞尔：“这倒是个好主意。”
隔了一日，我便骑上电瓶车，依着先生的计策，驶上了那条宽阔的水泥路。晨光熹微，路上偶有行人，或是骑着自行车、电动车的人，与我擦肩而过，都带着清晨特有的、不慌不忙的神气。路的两旁，是蔓延开的大片草地，里面的杂草竟有半人高了，郁郁葱葱的，透着一股野性的生机。杂草丛中，又三三两两点缀着些不知名的小花，粉的、白的、蓝的，还有几簇金黄色的，在风里微微地颤着，像些闪烁的眸子，瞧着便让人眼目清凉，心神一爽。
草地的一侧，傍着一条静静的小河；另一侧，便是无边的田野。而我的正前方，是碧空如洗的万里青天，天底下，道路微微地拐了两个弯，弯的那头，便隐约露出些房屋的轮廓。凉爽的晨风迎面扑来，带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一时之间，竟让我恍惚起来，仿佛并非身处这日益扩张的城郭，而是回到了遥远的、安谧的田园之中。
新菜场转眼便到了。门口的空地上，电瓶车们整齐地列着队，都在安安静静地等候它们的主人。走了进去，第一感觉便是敞亮。没有了往日老菜场里那股子混着各种气味的热浪，也没有了摩肩接踵的拥挤。屋顶挑得极高，人在其中，丝毫不觉得压抑。放眼望去，每一个摊位都收拾得利落整齐，货品码放得井然有序。摊主与顾客们，脸上都挂着和气的笑容，轻声细语地交易着，全没有从前那为了斤两、价钱而拔高嗓门的喧嚣。
最让我满意的，是这脚下的地面。平平整整，干干净净，寻不见一丝积水或是污浊的痕迹。我的脚踩在上头，是从未有过的坦然与自在。这便让我想起旧菜场的境况了，那时节，每走一步都得提着心、吊着胆，污水横流，一不小心踏下去，那感觉，真如无数细蚁顺着脚踝爬上来啃咬一般，教人只想着匆匆买完，匆匆逃离。若不是图那儿有几家海鲜摊子，我是断不肯踏足一步的。
我寻着了常去的那家海鲜摊。老板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对付着一条活鱼，刀光闪处，鳞片纷飞。我便自己扯了个透明的塑料袋，熟练地拣了两条金黄的小黄鱼装进去，递给一旁的老板娘称重、结算。付过钱，拎着那微微透着凉意的鱼儿，转身便到了对面的蔬菜铺子。这也是我常光顾的，如今它们聚在一处，实在是方便。我挑了半颗紧实的花菜，选了些豆粒饱满的扁豆，又拈了两个糯玉米和两根顶花带刺的黄瓜。菜是齐了，还差些肉。
趁着老板称重的工夫，我踮起脚，在人群中寻找那位总是未语先笑的肉摊女老板。目光扫过一排摊位，哦，找到了，她在后面一排的中间位置上呢。我结了菜钱，便拎着大袋小袋，径直朝她的摊位走去。两旁其他的肉摊，伙计们也热情地招呼着，我却只是笑着摇摇头，心无旁骛。她一眼看见我，脸上立刻绽开那熟悉的、爽朗的笑容，嘴里招呼着：“大姐来啦！今儿要点什么肉？”话音未落，她手里的活计却丝毫未停，割肉、过秤、装袋，动作流畅得像一首快板诗。我指着案板上那一大块肥瘦相间、纹理漂亮的猪肉，说：“从这块上切三分之一就成，不用多，够一顿吃的便好。”“好嘞！”她应声答道，手起刀落，那份量竟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十一块，您拿好！”
所有物事采购停当，我便从另一个出口走了出去。骑着车绕了半圈，将沉甸甸的袋子在车钩上挂稳当，一转车头，驶向了回家的小路。
这小小的菜场，竟在国庆假期的短短几日里，悄然完成了一次蜕变，如今正敞开了崭新的门扉，迎接着四方的邻里。只是不知，那些每日里忙于工作的“打工人”们，是否也趁着了这个假期，像这菜场一般，好好地拂拭了身心的尘劳，放松了，也调整了，而后，又能揣着一份新的从容，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继续奋斗下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