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危职业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0期“危”专题活动】

寒意如刀锋，割痛裸露在外的眼眶，和口罩遮不住的脸颊。眼镜也凑热闹，鼻翼处溜出的温热气息，在原本清亮透明的镜片上糊了厚厚一层白雾。

“又降温了，天气预报说又一轮寒潮即将来临。这考都考完了，还有什么必要让学生老师天天起早贪黑地折腾？”于老师一边哀叹着靠边儿停下，用腰顶住自行车，腾出左手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米色眼镜布，小心地擦拭。

月初，学校就下发了考试及放假安排，大家只暗暗高兴了一下，转头又紧锣密鼓准备考试。考是考完了，放假时间一公布，却引发了家长的不满。某位神通广大的家长打了投诉电话，说放假太早，孩子独自在家无人监管。于是，在这个不起眼的十八线小城，出现了一个亘古奇观——

期末考试结束后，要继续上两周的课。但是不得讲新课；不得要求学生家长借或购买新课本；不得影响家长的出行计划，学生可以请假，出游或回老家算研学。

令下，学生悲鸣，老师哀叹，家长们嚷嚷着也要打投诉电话。只可惜，先下手为强，后来的家长们闹翻天，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毕竟，政策一变再变，制定者的脸上也确实不好看。

“于老师，你先别走，有事找你。”从来都是踩着点儿上班的张领导，突然拦在于老师身前。“昨晚你电话怎么打不通？之前不是要求过要保持通讯畅通吗？”

于老师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张领导。“有什么急事吗？我睡眠不好，都是11点半关机睡觉。发生什么大事了？那么晚找我，都半夜了。”

“你昨天是不是讲新课了？这三令五申的禁止讲新课，你怎么非要碰触这个红线呢？”张领导没理会于老师的解释，他梗着脖子，一脸的气急败坏。“家长举报的是你，影响的可是学校！就这么几天了，我们本来就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现在还得替你收拾这烂摊子！”

于老师瞠目结舌。举报？新课？这从何说起呢？

按照学校之前的要求，他对下册课本只字未提，他压根儿就没打算讲新课。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孩子们的心早就飞到天上去了，怎么可能安下心来继续听课？

即便讲，隔了一个漫长的假期，开学回来也得返工。“何必做这费力不讨好的无用功呢！”作为教龄近三十年的数学老师，这个账他绝对算得清。

可是，七天时间，一共九节课，总不能让学生枯坐教室上自习吧？那样的话，课堂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纪律可言，一群已是百爪挠心躁动不安的少年，不把教室闹翻了天才怪！

课，肯定要讲，这是维持课堂秩序的最好方式。现实的问题就是，到底讲什么？讲什么才能既安抚住学生，又不被家长挑毛病举报，还不给领导惹麻烦？于老师也是伤透了脑筋。

他翻遍桌面和抽屉，最终选定了一套没来得及做的综合试卷。这是考前印的，用来给学生练手，他留了这套质量最好的来压后阵。无奈学校突然发布通知，考试提前，试卷没了用武之地。

“试卷？这试卷以前讲过没？没讲过它就是新课！”张领导提高语调，乜斜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恼怒。

“那你说，”泥人还有三分土性，这一连串的训斥砸过来，一向温和儒雅的于老师也来了脾气。“我讲什么才不是新课？带着他们数123，还是一起背乘法口诀？”

听于老师语气不好，张领导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他手臂抡起半个圈儿，白白嫩嫩的食指竖起，指向不远处的办公楼：“行，你这态度，我不跟你说了！你去找校长，按规定，她必须约谈你。你有理，去校长面前讲！”

于老师被约谈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三个教学楼。各组长战战兢兢，一一叮嘱自己的组员，不要讲新课！不要讲课！

临近退休的李老师叹息一声：“以前，我还会劝学生考师范学校；现在，咱们就是地地道道的高危职业。那些话，我是打死也不敢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