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Ⅲ:封琴

2021-11-10  本文已影响0人  王子凡

春。深春。翠幕银灯。

琴很粗糙,简直就是一块烂木头,琴声甚至有些刺耳。可她却弹得投入,坐在一旁的男人也听得认真。

《培源静心曲》是很简单的曲子,学琴者的启蒙曲,就像学认字者先学《千字文》一样。

但就是这一首简单的曲子,她却弹得炉火纯青,若不是琴太劣,这一曲足以让名家惊叹。

有一中年人骑马而来,离他们还有半里时便下马以示尊重。

“大少爷,该回了。”中年人上前躬身道。

琴声忽断。然后就是沉默。

良久后,那人又道:“大少爷,您说两年内不要找您,已经两年了。”

男人终于开口:“是,整整两年,或者说刚好两年。”

“回吧。”

“明天一早。本来我也是准备明天一早就回去的,不用你找。”

弹琴的女人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叹气了口气,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她抱着琴走了。男人竟然还坐着,并不去追,甚至都没有喊一声。

等她走远,他才对中年男人道:“一百年前,高祖谢晓峰可以做一个没用的阿吉,与一个从良的妓女生活,对家里的事不管不顾。”

中年男人苦笑道:“可怹最后还是回去了。”

“怹是被逼的,我是自愿的。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怹是三少爷。”

中年人皱眉问道:“这有何关联?”

男人苦笑一声,道:“我,谢逢春,是高祖谢晓峰大哥的长子的长子的长子的长子!我是大少爷。”

“是,您是大少爷。”

“三少爷的妻子是普通人家的女人,最多被骂几句,可大少爷的妻子若不门当户对,父亲会杀了她;三少爷不管家里的事,最多被说成纨绔子弟,大少爷不管家里的事,那就是不孝。”

“所以……”

“所以我是自愿回去的。”谢逢春道,“所以我只敢坐在旁边听她弹琴,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叫什么!”

中年人也是苦笑一声,摇头道:“苦了您了,大少爷。”

没等到第二天早上,两人连夜就走,三天便到了。

划船过了湖,便是神剑山庄。

这时中年人才道:“她叫娑娜,幼时家道中落,不会说话。临走前我打听到的。”

谢逢春一愣,随即笑了一声,喃喃道:“原来我不仅不知道她的名字,连她不会说话都不知道。”

没人在门外迎接,只有一个下人让他直接去大殿。

两年没回来,谢逢春连自己的房间都没去,就直接去了大殿。

刚一进去,便是十八把剑从不同方向、以不同速度向他刺来。

他没有躲,就站着,直到剑刺进他的身体,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他才道:“何必?”

两年回来,没有一句问候,只有这十八把剑!

这是测试,测试他这两年剑法有什么进步。可万万没想到,大少爷竟然不躲!若不是这十八人及时收了力道或者改了方向,他已经死了。

“为什么躲不开?”谢逢春的父亲问。

语气是严厉的质问,可谢逢春分明听到了颤音。

哪有父母不疼儿?谢逢春知道,父亲也心疼他,可他父亲是上一辈的大哥,是神剑山庄的庄主。其他人都看着他,他怎么可能表现出心疼?他应该失望才对,因为谢逢春这两年剑法没有进步,反而退步了太多!这十八剑竟然反应不过来,这还是神剑山庄百年来唯一的希望吗?

所以他的父亲哪怕心疼得要死,也得表现出失望、愤怒的情绪。他的父亲和他一样!

“怎么不弄死我?”谢逢春吼道,“你,不是刺我心脏吗?剑怎么往下走了?还有你……”

“谢逢春!”他的父亲怒斥,“你最好给我……给诸位一个解释!这两年你干什么了?”

谢逢春大笑一声,道:“干什么了?我呀,先是每天喝酒,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如有半个时辰是清醒的,那只能是没钱买酒去抢钱了。”

“你……”他的父亲暴怒。

“然后,然后。”他打断了父亲,“然后我去了一家妓院当龟奴,因为那里有酒喝。”

“谢逢春!你真是……”

“再然后,对,还有再然后。”谢逢春又打断了他叔叔,“再然后妓院里有一个妓女看上了我,我都不知道她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病了,要跟我过。诶,我同意了,我一直跟她没羞没臊在一起……”

“够了!”谢逢春的另一个叔叔大怒,“你简直让我神剑山庄蒙羞!两年前在那么多人面前输给郑书秋已经够丢脸了,这两年做的事更是丢我神剑山庄的脸!”

“丢脸?我丢你妈的脸!”

这句话让全场都愣住了。谢逢春虽然平时放纵了些,却从未张口骂过长辈。

他们愣住了,谢逢春却没有停。

“你们还有什么脸让我丢的?你们要是有脸,也不用让我来给你们撑脸面!”

“杀了!给我杀了他!”谢逢春的父亲大喝。

“杀我?你敢吗?我是神剑山庄百年来唯一的希望,你杀一个试试!”

“反了!反了!”

谢逢春继续道:“我刚才所说的,都是谢晓峰做过的事,你们怎么不说他丢脸,反倒把他当神一样供着?”

“可以了。”这一句声音很轻,是谢晓峰的四叔。

谢晓峰的四叔人称谢探花,他是整个神剑山庄唯一一个不会剑的。可他却熟读四书五经,据说当年出外历练,闲来无事参加科举,竟在殿试里拿了个探花的名头。

“四叔,您不知道……”谢逢春还是挺尊重这位四叔的。

谢探花抬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我不仅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两件事。小时候我们弟兄里就我和你父亲爱读书,而且你父亲学得比我快,如果你父亲后面也继续读书,我想中个状元是不成问题的。”

众人不语。

“可他是大哥,他必须学剑,而我行四,前面有三个哥哥,我不学剑就不学剑了。他当时跟你爷爷也闹过,就像今天你这样。”

谢逢春差点哭出来,点头道:“四叔,我不是成心要闹的,只是……”

“孩子,我知道的。所以四叔做主,谁要是敢拿今天的事情说你、骂你,四叔虽然一介书生,却也要和他血溅五步!”

谢逢春终于忍不住哭了。他的父亲眼睛也红了,强忍着眼泪。

“别急哭。”谢探花道,“四叔还知道另一件事,他们这帮武夫看不出来,我却敢确定,你的剑法已经超凡脱俗。神剑山庄的荣誉还得你来守护,神剑山庄的脸面,还得你……”

话没说完,谢逢春便笑着倒下了。

他的父亲急忙找人医治。

“四弟,他的剑法果真超凡脱俗?”

谢探花长呼一口气,道:“三哥,你就不问问孩子的伤势?”

“我问你,他的剑法果真超凡脱俗?”

“果真。”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流那么多血,能站这么长时间?能有气力大喊大叫?两年前他的剑法已到极致,再有突破,只能是心。”谢探花道。

“心?”

谢探花继续解释:“是的,郑书秋就是这样。而逢春能在这里站那么长时间,还大喊大叫,只能说明他的心已经不是一般人的心了。”

两个月后,百条船过湖,一众江湖人士来势汹汹,聚集在神剑山庄外,领头的叫屠风,才二十岁左右。

神剑山庄如临大敌,谢逢春的父亲带着五十余人与其相峙。

“谢庄主,近日江湖传闻,西域魔教将入侵中原,你是否知晓?”

“不知。但若是魔教来犯,我神剑山庄义不容辞……”

“大可不必!”屠风道,“据说神剑山庄藏有剑谱、功法无数,何不拿出来分享?今天站在这儿的二百余人,无一不是练武的天才,让我们学会了,就不用你们神剑山庄出马了。”

“明白了!”说话的是谢探花,“诸位是来抢我神剑山庄的吧?”

屠风道:“谢探花何必问这一句?你们拿出剑谱,那是对中原武林的贡献,可歌可泣!非问这一句,让我们说了实话,抢了你们神剑山庄,那你们神剑山庄可就丢大脸了!”

“是吗?试试。”

“好啊,试试。”

“谢逢春,出来迎敌!”

谢逢春来了,他出剑。

来的二百多人里只回去了五十来个,这五十来人全都残废了,已经不能练武。

其余人全死在了神剑山庄外。

而神剑山庄,只有一人出手!

“你不该杀这么多,至少你不该杀屠风。”谢探花道。

屠风是用刀的,江湖上曾流传“剑书秋,刀屠风”。他是可以和郑书秋比肩的天才,千年不遇的天才,死了实在可惜。

“该杀的。”谢逢春道,“他已经侮辱了我神剑山庄的尊严和荣誉。这二百余全该杀的,放走那五十多人,是我心存善念。”

谢逢春本想对屠风说出郑书秋对他说的那句话:“再练两年。”可最终他还是没有,而是杀了屠风。

谢探花又问:“出手时为什么要喊?”

“不知道,但一出手便不由得想喊。”

“你喊的是‘见证真理’,什么是真理?”

谢逢春没有回答,转而问身后:“让你打听的事呢?”

“两件事都打听到了。”后面的人道。

“说。”

“第一件事,郑书秋一路惩奸除恶,他一直往西,看样子好像是要去天山完成他四年前的心愿。”

谢逢春道:“不会,他的剑法到了这个境界,不会再去天山。”

郑书秋!即便谢逢春如何不愿,他也得与郑书秋再战一番。两年前他输了,丢了脸,他得为神剑山庄把脸找回来。

“另一件事……那个叫娑娜的姑娘已经嫁给当地一个富商的儿子,而且……而且再也不弹琴了。”

“封琴了?”

“是。”

谢逢春叹息,心想:该封琴的,那把烂琴也不值得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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