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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之殇 3

2018-11-10  本文已影响162人  陈雨池

「人類文明的起起落落,總會讓無數人付出拼博的生命。

有人說,如果沒有這些前赴後繼的逃港者、敢於捨身投向大海的殉難者,就不會有改革開放的經濟特區。」

這在一定的程度上,這片海灣也塑造了新時代的歷史。它改變了社會發展的風向標的同時也改變內地千千萬萬人們的命運。

但這決不是慷慨的饋贈——

5)

天漸漸黑了下來,對面香港邊防線的燈光,晃晃悠悠地的亮了起來。

深圳灣風平浪靜,一片蒼茫。紫色的霧靄從海面上騰騰升起。

天黑之後,會有更多的逃港者從樹林里、岩石後各自的隱匿之處爬出來。

夜幕下他們形同鬼怪魍魎的身影,在樹林里躥行。他們一刻也不敢放鬆,窺視邊界線上的動靜,伺機衝入海裡。

泅渡到對岸的香港山上,再越過英軍的邊界線,通過各種途徑進入香港市區。

港英政府規定:內地非法入境者若偷渡香港後能抵達市區,接觸到在香港親人,便可留居香港,成為香港永久居民。

若在邊界被軍警截獲則會被遣返。

大自然的法則,似乎有意讓這边的人們在艱難困苦中過著窘迫的生活。儘管是同一片海水滋潤著這裡的同一塊土地。

阿南阿福他們現在開始吃餅乾、飯團子、魚乾片,為即將開始的泅渡過海提供足夠的體力。

在這夜色朦朧的海岸線上,他們現在難得有一點時間作短暫的停留。他們邊吃邊小聲地說話。

「天氣預報說今晚下雨。要是現在下雨就好。」

「下大雨好嗎?」

「下大雨當然好,軍吠不會跟蹤,香港那邊水警也不會出來。」

「邊防軍也會去崗樓里躲雨?」阿美天真地問。

「他們不會,他們有雨衣。」

「下大雨開槍也不好瞄眼。」

阿文的聲音很緊張。說完這一句話之後,她不禁望向邊界線上荷槍實彈的士兵。

大家都當過民兵,都懂得射擊原理。

「我們不先跑。按照我們說的。第一槍是鳴槍示警,第二槍才對人。對著自己鳴槍就不要跑了,不會有事。邊防軍說了,我們逃港的是屬於人民內部矛盾,只要不反抗,就不打人。」

阿福以過來人的經驗說。陸路衝界河最危險,只要一髮現,違抗士兵的指令不停下腳步的話,生還的機會很渺茫。

他那次和人一起從梧桐山上跑,被邊境巡邏的士兵喊他站住,他們不敢回話,撒腿就跑,身後的槍聲緊接著就響了起來。

他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一個逃港者子彈從後背穿過胸膛,被打死在界河的淤泥里。

阿福回家後的那些日子,那嗖嗖的幾聲槍響還在鑽心。每次想起他的耳朵就會嗡嗡的響,胸口就會發燙。

但這並沒有打消他逃港去香港的念頭。他決定,再也不走陸路,改走水路泅海去香港。

「軍犬追過來怎麼辦?」阿文用顫抖的聲音問。儘管來之前,阿福講過很多遍。

「軍犬追上來就蹲下身子雙手護住臉。軍犬就不會撲了。」

「最好是下大雨。」阿南抬起頭,往香港那邊的天空望去。

香港灰蒙蒙的那邊天空下,有人誇它是「富人的天堂,窮人的樂園」。

私下裡更多的人說它是「花花世界」。

「那邊有烏雲。今晚肯定會有雨。我們等著下雨,別人不會等著下雨。好多外地人不懂。」

「有人帶頭,我們就跟著衝。我估計到了半夜就會有人衝出來。」

他們相信在這寂黑的夜裡,與香港接攘的不管是水陸分界線上的每一處樹林、每一蓬草叢,都會成為逃港者的藏身之處。

他們中,肯定有迫不急待的勇者,領先衝向邊界線。

這是黑夜來臨之前寧靜。這種寧靜悄無聲息,讓人慌恐得膽顫心驚。每個人的臉龐緊張的神情完全可以感染任何一個人。

與此同時,在深圳周邊,從全國各地趕來的逃港者,會趁這夜黑風高的夜晚,持續不斷地一撥又一撥接踵而來,湧向這深圳與香港的分界線。

這些人接著藏匿在他們現在的樹林里、草叢中,明天或後天的夜晚,輪番地衝向海裡。

也許就會在今晩上在阿南他們撲向海洋的剎那間、或者是已經逃港泅渡的海裡,這些後來的逃港者會緊隨其後飛奔而來。

在這陸地與海洋接壤的邊界線上,他們就像是響應衝鋒的號角、捨生忘死勇猛向前奔跑中的戰士。

相當多的逃港者,對這片港灣一無所知。出了這片港灣十幾公里就是浩瀚的海洋。它波濤洶湧詭異凶險。

任何泅渡逃港者只要被潮水捲入而去,都會喪身海底。

浩瀚的大海在潮漲潮汐之際,它不知道吞噬了逃港者多少年輕而無辜的生命。

這些前赴後繼紛至沓來的逃港者,其中不乏千里之外輾轉舟車勞頓、再經過長途跋涉、在撲入海裡時在筋疲力盡奄奄一息中,瞬間喪身海底的殉難者。

他們是大海真正的殉海者。

在世間,各種各樣的生存規則之中,殘忍而激烈。

很多時候,需要拿命來博取。最終只有強者才能幸運地繼續生存下去。

為了通過這段可以目測的距離,很多的逃港者執著好些年,歷盡艱險,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考驗。

為了改變自己而與命運抗爭,有的收穫成功,有的歸於失敗,有的則付出年輕的生命。

6)

他們吃完後,大家開始把長衣長褲脫下來,卷得緊緊的塞到膠袋里,再把膠袋用粗繩子牢牢地扎住。

比起外省的偷渡客,本地人更有經驗,他們裡面穿的是游泳衣。

夜色下,閃亮著倆個女孩游泳衣外面、是白皙光滑的脖子、雙臂和細嫩的雙腿。

她們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接下來是他們整個行程最艱險的時候。對於他們當中許許多多的逃港者來說,逃港泅海的失敗與成功、生與死,就定局在這一段最後衝刺的關頭。

他們再向前移去,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勇敢的先行者從山上衝下去。

他們俯伏的地方是一座小土堆,借著月光,才發現土堆前竪著一塊木牌。大家明白是怎麼回事,慌里慌張趕緊尋找另一處隱身之處。

這裡埯埋的絕大多數都是二十歲出頭、血氣方剛年輕的逃港者。他們有些是隨著潮漲潮落留在海灘上,有些漂浮在海面上被人發現撈上來的。

他們不願意踩著與自己同途而亡者的墓地,作為自己奔向海灣的起跑點。

「這些都是外地人。」

他們在另一處地方隱藏後,阿南低聲地說。

他這是給大家壯膽,安慰大家:埋在這亂葬崗的不是他們本地偷渡的人。

其實他們一路走來,遇見這種情況不少,只是他們並未放在心上。越往邊境的地方走,這樣的亂葬崗越多。

當過民兵隊長的阿南知道:如果是本地人的話,會讓本地的族人葬在他們的祖山地。只有外地逃港者才隨便埋在這邊界線上的荒郊野外的山地裡。

逃港風潮還催生了當地一個新型的行業:「拉屍人」。據說這一帶有一百多個「拉屍人」。

「拉屍人」每埋好一具被淹死的偷渡客屍體,可以憑大隊證明到公社領取十五元錢的掩埋費。如屍體已經腐爛,掩埋困難,就加多五元錢。

這個數目相當於生產隊裡一個勞動力十天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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