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
情劫
文：扶桑不识，编辑：苏敏，图：购于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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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灵异吗？
当初我袖手缘起，不知来日愁绪波澜壮阔，然后落子棋局，几经浮沉，直至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才发觉，那不过一场情劫。
毕业来到这家公司，一流的环境，光明的前景，我觉得十分圆满。
可当我偶然见到他，明媚的日子戛然而止。
“听说是新来的，刚退伍，又高又帅......”
议论声乍起，我茫然抬头，看见经理和一个男人在门口相谈甚欢。本无甚稀奇，可那个挺拔的身影，棱角分明的侧脸，让我的心脏猛地撞击了一下胸腔。
好熟悉的姿态。就像是许久不见，重逢时又会清晰无比，然后才发觉，原来这么多年，我从未遗忘。
心脏还狂跳不止。我只好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只不过是长得相似而已。
经理领他和办公室的人一一打照面。我下意识屏气凝神，警惕着某个名字。可是办公室偌大一个，直到他走近，我才听清楚。
“你好，我是XXX……”
仿佛五雷轰顶，瞬间大脑空白一片。我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只有一个名字飘荡在记忆深处。
“你好，我是……”面前的人突然没了下文，伸出来的手也滞在半空中。
我缓缓站起来，感觉呼吸都静止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直视他的眼睛。
他带着细框眼镜，眉眼无甚更变，只是较从前黑了许多，壮了许多。而我较从前变了不少，不再束着马尾，不再纯粹素颜。但看他的表情，不知是不是认出我了。
“你好，XXX，多指教。”大概是害怕气氛在我这里变得尴尬，我突然十分冷静，主动上去握了握他的手。
他的表情僵了几秒，走向下一个人。一副轻描淡写，无甚所谓的模样。
我暗自苦笑。同他相比，我总是显得狼狈不堪，从来如此。——
“明天是你的生日吧，有些话我想今天说比较合适……请问我可以追你吗？”
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决定在手机上敲下这些话。并非有多喜欢他，只是我不愿再猜想他总是不经意打量我的眼光，既然他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何不勇敢一点，斩断所有的胡思乱想。
那时我刚经历车祸，劫后余生，以为他是老天送我的礼物。怀着百种幻想的告白，赌上我的尊严。
“可是这样的人不止我一个……”他没有明确答复，但是我明白他的意思。最终逞强着回复：“那就只当这是个玩笑吧……”
第二天正好学校举办活动，我作为工作人员停课一天。当时发放的工作证上印着那天的日期，我将它珍藏。那个日子，是他的生日……
我无心继续手中的工作，却不敢再抬头，就如高中的时候。那时别人以为我专心埋头学习，却不知我其实是在逃避，只敢用耳朵去监听身边的风吹草动。
经理离开，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突然一个喷嚏声响起，我感觉自己的血液一时间全部冲上头顶。
一个人的音容笑貌易改，但一个人打喷嚏的方式和声音难变。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让我那段日子分秒煎熬。一时间，所有的恐惧感重新倒回——
“你们不知道吧，他初中时就交过三个女朋友......”后面的女生小声议论着。
我没有停笔，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莫名其妙得不是滋味。
也许他从未见过如我这般的人，喜欢打量我，不过是一个猎奇者的陋习。
可后来我发觉他竟更加刻意地观察我。不知是否出于好奇和不甘，只因不见我因被拒绝而失落难受。
但并未想到的是，我的处处躲避竟会让猎奇者越来越放肆。我从不抬头看，却能感受到他的等待我抬头的目光，听到他同伙伴交谈，捕捉我的一举一动。
我不知该怎么应对，但我不想再受到伤害。可不管你相信与否，后来的事情令我永生难忘。
想一个人，他会打喷嚏。电影的桥段，言情剧的情节，满是粉红的泡泡。可是你想过吗？若每一次都灵验，细思极恐，那该多么可怕。
若非我们共处一室，若非每次都精准无误，我实在不敢相信我发现了什么，不久之后他似乎也知道了这件事。一次一次的巧合的交集，我以为那是缘，那是命中注定的人。
我曾为此而感到无比兴奋。某堂课上，老师提到孩子的智商是由母亲的智力决定的。当时他周围的伙伴小声起哄，我低头打了一个喷嚏，心里竟暗自高兴。
我还曾想，若能达成共识，我们甚至可以考试无痕迹作弊，可以不用约定就一同上学。我甚至能感知到他何时醒着，何时睡着，还能和他一同学习进步，再一起走更远的路。
多么美妙的幻想，如今想起来仍让我这么觉得。
可我无法承认它的真实性，我不敢再一次舍弃自尊，去追逐一个不合常理的“幻想物”，我甚至时时克制自己，从不抬头，从不随心所欲地行走，也从不回应所有的感知到的暗示。
可每当他出现在我的余光里，我总是越发愧疚：招惹了别人，我竟既不敢负责，也不敢放下……
回忆如潮水向我涌来，耳边又响起几个喷嚏声，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突然，我也重重地打出一个喷嚏。
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这是他警告我的方式，与从前的从前，如出一辙。
“老毛病了，没事。”似乎有人关心，他的回答里带着只有我听得懂得讽刺，像极了当年——
“听说了吗？他们在一起了。”一个女生同我聊起八卦。
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其实我曾在某天上学路上，看见他和班上的另一个女生同行。
我想，也许是他终于懂得放弃，能够珍惜幸福了。但若不是那天晚上，我应该会觉得事情全都结束了。
下课铃声刚停，他竟先老师一步走出了教室。起初我以为他有急事，但当他确定我走在他和女友后面时，又故意放慢了脚步，我顿时明白他的用意了。
不过是想让我难受而已。
莫名的窝火让我压制住了绕路而行的冲动，生生地跟在他们后面，一步不差……
下班回家，刚进楼道，一股浓郁的药草香涌入鼻腔。记忆有一种味道与此极其相似——
“听说了吗？当初是女生先追的男生，结果分手也是她提的……”
议论又开始了。我戴上耳机，不想再听下去了。
不久前我就不见他们同行，而更重要的是，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看我的眼光。
都说是女生的闺蜜因告密而破坏了他们的感情。但唯独我一人说服不了自己，我说服不了这件事情与我毫无关系，我说服不了他这么快就重新回归的眼光不是对那个女生的伤害，我说服不了当初他选择接受那个女生丝毫没有气我的成分。
这一次，我进退两难：前进，我必将遭受自尊的崩塌和众人的唾弃，后退，我又挣脱不了这种宿命般的捆绑。
那时我因终日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每日一杯苦口的中药，我全部喝下，当作对自己的惩罚。但当成绩单发下来，我哑然失笑：多年艰辛奋斗、呕心沥血才换来的一点成就，现在竟要毁于一旦。
凭什么？我明明一无所获。凭什么我都不曾拥有，却还要心怀愧疚。凭什么从未有人替我考虑，我却要为别人考虑那么多？
再一次在手机上敲下几行字，我的言辞锐利：为什么总看着我，如果有话，请你明说……
那是我最后一次抱着微弱的希望，还期盼一线曙光。可他回复的寥寥数语瞬间冻结了我的整个世界。
你想多了。
四个字，不多不少，说的真妙，我都忍不住要拍手叫好。只是那时我的周围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声音，一颗心几经冲击，麻木不堪……
我正做好了晚饭，与我合租的女生回来了。看她妆容精致，估计是和男友出去玩了。拿了双碗筷，她自觉地在我对面坐下。
“你说你啊，也不找个男朋友，给你介绍你又不要。每天就只知道工作，也不找个人分散一下注意力。”她漫不经心地夹菜，满意地吃着。
不知怎的，我心里竟浮现一种曾经异常熟悉的不自在感——
那时，排名靠前可以优先选择座位，但为了尽可能远离他，我总坐在一个偏僻的位置。也会觉得委屈，明明我可以坐更好的位置，却要屈居在角落。可那是我选择的，我无奈却甘愿忍受。
但当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我越发费力来压制自己的委屈与不甘。可偏偏左支右绌，我便越发忍不住地去想痛苦的点滴。于是在此起彼伏的喷嚏声中，我们终于从刚开始的小心翼翼，渐渐变成互相伤害与折磨。
我不能原谅，他联合一帮兄弟密切观察我的言行举止。我不能原谅，这场拉锯战从我们之间变为一个人对一群人，我不能原谅，时刻被监视，被告密，没有自由……
“想什么呢？”室友晃了晃筷子，我才发觉我又出神了。
“没什么。”我顿了顿说，“那你给我介绍吧，尽快见面。”
那时是高三的后半学期，巨大的学习压力穿插在这些算不清的事情，我已经不能判断到底谁欠谁更多。他在情场身经百战，可以觉得没什么所谓。但太多的委屈使我再难说服自己不去计较，于是我再也管不好所思所想。
我常会带上耳机，这样就听不见其他声音。就算是逃避，也要逃避地更彻底。可是越是如此，他就越会故意出现在我面前。我想，他对我的弱点了如指掌，所以才敢步步紧逼。
我曾想过逃课，转学，甚至想过以死解脱。我可以一无所有，但是我应有自由，有隐私，有可以隐藏自己弱点的权利。可现在，我连最基本的人权都被剥夺——天下之大，我竟无处可藏……
室友很快约好了时间地点。推开咖啡厅的门，远远看见她男友在招手，但当我不经意瞟到他身边的人，我顿时定在了原地。
是他。居然是他。
“快走呀。”室友看我半天未动，伸手拉我。
“握手呀。”室友的男友小声地提醒。
“不必了，我们是同事……还是高中同学。”我稍稍冷静下来，礼貌地作出解答。
“哎呀，又是高中同学，现在还一起工作，这是缘分呐。”室友对她男友挤眉弄眼。
“认识就更好了，那就敞开了聊。”身边的人欲强势助攻。
“我先问先生一个问题，”我抬头看他，鼓足了勇气，话中有套，又要装得轻描淡写。“先生各方面条件优越，追求的人那么多，为什么要来相亲？”
“我们可是兄弟，况且你条件又不差，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啦。”
“谁是你老婆……”。身边的两个人打情骂俏，只有我发现他轻轻皱了皱眉。
曾经我不止一次梦想过能和他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如今真正有这个机会了，我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晕眩感，这让我越发怀疑曾经的所闻所想是否真实。
“那我真是深感荣幸。既然我们今天是相亲，容我冒昧问一句，先生有过多少前任？”
此话一出，众人安静。室友不满地扯我的衣角，气氛有些尴尬——
“喂，怎么不逃课了，是不是放不下心中的牵挂呀！”
偶然坐在我前面，他的兄弟之一，对着匆匆跑回教室的他大声暧昧地起哄。声音异常地大，还转过头来看看我。我知道，那是有意说给我听的。离高考不到三个月，他和前女友再次复合。
旧戏重演。我避开最近的出口，从远处绕道而行，可是他依旧要走到我的面前，和女友一起。大概他从未放弃，想要看我失魂落魄的模样。
但那时的我已经支离破碎，积压的愤怒已让我不能再像当初那般真心祝福他们了。多少次我真的想放弃一切，即刻离开，这样就不会听到喷嚏声再次响起时伴随着的窃笑声，不用感到自己明明一无所有却还要遮掩鲜血淋漓的自尊……
“那你呢？”良久，他终于开口，却是反问我。
“我们家XX，还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每天就只知道工作，你算是他第一个相亲对象呢。”
室友热心肠地替我回答，以为这样会让他稍感愉悦。
但我心里莫名窝火。因为我不想让他觉得，除了他，我就不再涉及感情，我不想让他觉得，他在我心里不可取代。
可若是解释便会显得欲盖弥彰，我忍住愠色，顺水推舟还不忘带影射：“先生也听见了，我的性格比较强势，不会像其他女人那样万般深情。”
“说优点！”室友着急地提醒我，我置若罔闻。
“还是回到刚才的问题吧。据我所知，先生的女友不少，那么你怎么使我相信我不会是你的下位前任呢？”
我的语气越发犀利了，旁边的两人十分尴尬，他沉默。
“我想这对于先生来说是一个很难的问题。”我顿了顿继续说，“刚刚说到先生有很多人追求，若今天并非是你真心想来，我绝不再浪费你的时间。”
气氛越发紧张，身边的人着急地提醒他：“说话呀……”
又过了大概半分钟，他依旧没有说话，就如当年那般，沉默着倔强。
我起身离开。
“今天说话怎么火药味这么重啊，你们以前是不是有仇啊？”
还是女生懂得女生，室友追上来，我放慢了脚步。
“是啊，有仇，不共戴天的仇。”
第二天是工作日，我请了假，没去上班。
我十分清楚，我和他之间，要么最近，要么最远，否则两败俱伤。虽如今不能与从前同日而语，但横隔在我们之间的那么多过往，那么多有意的伤害，那么多曾经要将我覆灭的怒火和痛苦，我如何能够一笔勾销，悉数原谅？
我在家里待了三天。我不知道我在等待什么，但我确实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在各自不同的领域，我们都是高傲的人，所以没有一个人肯让步。况且那么多猜忌摆在面前，事实早就与感觉不相匹配。宿命般的联系将我们牢牢捆绑，成为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可这么多年我又真正放下过吗？
我一次次告诉自己，他不过是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我又何尝不是呢？独独是他对于我有无法代替的独特性，我只得认命。多年单身不是缺乏追求者，而是在我内心深处再也找不到，那个非谁不可的理由。
可若说我是冷静的、理智的，那么只要牵扯到这件事，这个人，我就无法冷静、无法理智。我没有他强大，除了逃避，我一无是处。
公司在东北设立了副部，需要人手。我收拾好行囊，乘车到达机场。
站在登机口，又出了良久的神。我最后一次掏出手机，拨打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电话通了，我第一次在电话里听见他的声音。
“我是XXX”
“有什么事吗？”他的语气冰冷，就像曾经深深刺痛我的寥寥数语。
“当年我问你，可不可以追你，现在我再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的语气硬生生的，没有丝毫感情。好半天，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我想，我们还不是很熟悉……”
我苦笑起来，抬头望天，轻轻叹了一口气。
最初的最初，他没有确切的答复，后面的故事几度沉浮。如今他依旧不愿直言，可是我不想让人生重蹈覆辙。
“好，我知道了，打扰了。”依旧是我当年回复他的句子，如今我再用一遍。
机场的播报响起，我挂断电话，将手机丢进脚边的垃圾桶。
就像当年高考结束，我最后一次来到出租屋，在抽屉里翻出当年写有他生日的工作证，然后将它扔进了垃圾桶，没有丝毫犹豫。
既然从前不过一场情劫，那余生就各自天涯，从此山水不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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