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

细想想，让我迷上故事的，是祖母。祖母虽只读了几个月的旧私塾，她的思想和见识却不同于普通的农妇。

祖母的肚中有讲不完的故事。夜晚，我躺祖母身边，缠着她讲故事。讲起狼外婆说吃糖果的那段，祖母抓住我的小手，凑到嘴边，"啊呜"一口，假装在吃，夸张地将上下牙咬撞得"咯咯"响，让我既害怕又紧张还特别急切地想听下去。我是被祖母一个又一个动听的故事给喂养大的。

还没上学前，我就迷上了小人书（我那时称为小画书）。《血手印》，《梁山伯与祝英台》，《西游记》……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神奇出现在面前，我如痴似渴地翻看，大字不识一个，有的故事，眼睛能看出个大概来，有的故事，被想像安上了翅膀，飞到十万八千里外，没一点原型的影子了。

识了字，我痴迷于看课外书(那时我们称为大书)了。只要是大书，什么类型的我都看，而能看到的，大都是后来称为"营养快餐"类的，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哪有选择的余地？那时我是饥不择食啊。有次得了本《镜花缘》，前头少了几十页，后头也被撕去几十页，中间的文字离现在的语言又很远，我有限的水平读起来很吃力，仍翻来覆去读了又读。

小哥手头有些书，大多是战争类的和武侠类的，他葛朗台般地宝贝着这些书。趁他不在，我偷偷拿过来看，看得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因为小哥每本书的扉页都写着这样的话: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如果不把，抓住就打!

小学五年级，有次同学借我本大书，那天我一个人住在爸的工厂宿舍里，一口气看完，东方已白。心满意足睡去，等我醒来奔到学校，已是早读后的上操课了。

祖父是个老古板，为让我忆苦思甜，暑假捉了几十只鹅和两头羊给我养。清晨，我赶着鹅到庄前的河边放养，鹅见到水，个个兴奋地拍打翅膀，奔跑着，嘎嘎着，在碧水里扎起猛子来……我边呆看着，边构思起故事来，终于在暑假要结束时，写出一篇关于鹅的故事，悄悄投给了杂志社，最尽没有结果，那篇文章我没署名，也没留任何联系方式，那时的我如乡间路边的野草，满心的快乐和卑小，渴望诉说又特别脆弱。

村中的一帮小孩喜欢围着我转，他们爱听我讲故事，我也爱讲故事给他们听。读了那么多的故事，心中也便有了源源不断的故事了。鬼神妖怪，上天入地，故事都是我即兴讲的，到精彩处，往往是鹅要回家的时间了，我像书上那样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下回是怎样的，我自己也是没数的。

一群小孩中，有个干净漂亮，穿得洋娃娃似的女孩，家住在村头，她爸是个大干部。平日她总拿个小板凳，安安静静孤孤单单坐门口，见我经过，便跟了去。她常拿出家里的一些书来给我看，她家有很多好书，这也是我那么乐于讲故事的主要原因。

若干年后，那个小女孩已有了幸福的家庭和稳定的事业。一次，在酒席上和我母亲相遇，她特意敬了母亲一杯酒，说是我的故事陪伴了她的童年，也改变了她的人生。

这，真真是意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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