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四十初回眸之七：卖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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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上中学后，家里经济日益紧张，兄弟仨每年读书上学都是一大笔费用。父亲在一家乡镇企业做木工，母亲在家务农，经常是入不敷出。穷则思变，父母想到了种西瓜。

种西瓜看似简单，实则繁杂。从下种开始，先要用水泡；泡到一定天数后，再用布袋绑到身上，大概一周的时间白天晚上都不能解下来，用体温催芽；发芽后，要到地里下种；种子长大了，再种到一行行的地垄里，还要覆盖上一层地膜。地垄是预先从麦地里套出来的，等麦子收割完了，西瓜秧子也快出膜了。从此，要浇水，施肥，剪枝，分杈。结的小西瓜太多，还要去掉一些，保证每个西瓜都能长大成熟。

西瓜快成熟了，就要到地头搭一个瓜棚，派人看守。白天，高温酷暑，人在瓜棚里不动汗都会顺着身上往下淌。晚上，蚊虫飞舞。即使有蚊帐，身上也免不了此起彼伏的小包。

家里种瓜的田有三个。一个在村北，听村里的老人说那地方以前是乱坟岗，解放后改造成了田。虽然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但碰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坏天气，一个人在瓜棚里还是有些心虚。要是下雨刮风，四周风声飒飒，树影婆娑，更是担惊受怕。

在村北种瓜那年，二弟干了件糗事。有一天二弟在瓜棚里看瓜，临村几个大小孩来买瓜。5毛钱买个瓜，吃完了说不好吃，要赔一个。赔一个后又说这瓜有点酸，再赔一个，5毛钱吃了一个下午！对方人多势众，二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父母知道后，跑到那几个小孩子家告状，那几个孩子再也不敢来吃“霸王瓜”了。

看瓜也有乐事。有一年家里在村东的一块地里种瓜，瓜地的边上就是一条小河。一天，我和小弟在瓜田里看瓜，中午太热，我就和小弟跳下河里洗澡。不一会儿，小弟在水底摸出一条大鲫鱼。于是，我们俩都钻到水底去摸鱼。鱼越摸越多，小弟赶紧跑回家把父母都喊来。那一个下午，摸了两水桶的鱼。

二

到了卖瓜的时节，夜里三四点钟就要起床了。父母到地里拣成熟的西瓜，我们一个个抱到板车上。一板车西瓜大约有三四百斤，要靠人拉到市里。彼时的路高高低低，一个上坡拉上去，人都要喘好一会气。把西瓜拉到目的地，浑身早已经湿透。

早上出门气温还算低的，到了中午，城市的柏油路踩上去开始发软，就算拉着板车躲到树荫下，路面还是非常炕人。

大多数买瓜的人都喜欢我们家的瓜，油饼下得多，农家肥也多，西瓜自然香甜可口。经常去卖，回头客也多。卖西瓜最痛苦的是碰到一个个的骗子，其手法十分高明。有一次和母亲从家里将一板车西瓜拉到雨山九区附近，到中午的时候西瓜已卖得差不多了。我正好有一个同学在附近上班，就利用中午的时间去看他。等再回来，母亲在暗暗垂泪。一问，才知道被骗钱了。母亲想去追，骗子已经骑着车子跑远了。母亲说，想想还是不能追，天气这么热，万一跑出病来了，一板车的西瓜也打发不了。

骗子的常用手法是这样的：先用一张100元钱来买瓜，等零钱找给他了，他立即说身上有零钱了，不用找了，让你把100元钱还给他。等你把100元钱还给他后，他退回来的找零，已经少了一大半。一起卖瓜的瓜农在闲聊时互相诉苦，大家都有上当受骗的经历。于是乎不管真假，只要有人拿100元钱来买瓜，瓜农们一率不卖。

有了被骗的经历，加上瓜农之间互相交流的心得，母亲再也不相信拿100元钱来买瓜的人了。有一回，是父亲和母亲两人一道卖瓜，一个小伙子拿100元钱来买瓜。母亲悄悄和父亲说，这个人可能是骗子，就不要卖了。父亲就吼了：光天化日抢钱啊？母亲就不再作声。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买瓜的小伙子刚走一会儿，父亲突然就叫了一声，钱少了，立马骑上车就去追。母亲担心了半天，父亲终于回来了，还对母亲笑嘻嘻地说钱要回来了，母亲不相信，以为是父亲安慰她。父亲就把经过说了一遍：父亲骑车在附近绕了几圈，终于在菜场里看见那个骗子了。父亲上前理论，起初骗子还嘴硬，不肯还钱。后来发现围观的人多了，还有父亲认识的人上前帮腔，骗子终于把骗的钱还给了父亲。

三

有一年夏天，我已经在邮电学校读书。暑假回来陪母亲卖瓜时，拉着板车走到了大北庄一个邮电局的附近。不到10点钟，擦汗的毛巾已是一股难闻的味道，可又找不到水冲洗。我壮着胆子走进邮电局和工作人员说，能不能借水笼头洗洗毛巾？工作人员是两个女孩子，她们互相看看对方又看看我，然后不情愿地说你来洗吧。洗的过程中她们问我是干吗的？我说在邮电学校读书，暑假回来陪母亲卖瓜，今后说不定和你们还是同事呢。于是，她们客气了许多。1995年工作后，还真的成了同事。

参加工作后，我经常让父母到桃源路卖瓜，那里离我工作单位很近。每天中午，我就带着同事们去买我家的瓜。同事只要吃过一回，今后都会主动找我买瓜。瓜卖完了，母亲和小弟在我宿舍休息到下午三四点钟，等气温低一些再回去。小弟将板车捆到自行车上，小弟骑车，母亲就坐在板车里。回到家里，小弟全身就像水洗了一样，脸上一层盐末子。

储汇分局的工会主席郝师傅，人特别和善。了解到我家的情况后，和分局领导商量，决定从我家买点西瓜发给全分局的员工。郝师傅和我说的时候，我心里感动万分。发瓜一般是下午，储汇分局的送钞车直接到我家瓜地里装好西瓜，到晚上收款时再带到各个储蓄所发给员工。那时的单位领导、同事感情真挚，温暖人心。

四

现在每年夏天，东至路小区门口总有一个西瓜摊，卖瓜的是一个中午妇女和小女孩。妇女年纪不大却很苍老，小孩的脸上也总是被晒得通红，衣服也被汗渍、瓜渍染的五颜六色。我总是在那儿买瓜。如果不是生活不易，谁愿意带着自已的小孩出来卖瓜呢？

二弟参加工作后，家里就不再种西瓜了。那段日子虽然辛苦，但也给我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那是为人父母的责任，那是自强不息的精神，那是给我们教育的希望。母亲经常说，人勤地不懒，付出总有回报。母亲还经常说，家里再穷，书还是要读的。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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