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席远去的日子

草席这东西，在兰溪梅江一带，向来是夏夜的必需品。东阳有个镇子，专种灯心草，又编草席为业。我们这里的草席，大约便从那处来。

记得小时候，每到六月，家里总要换新席。母亲从市集上抱回一卷，抖开来，铺在床上，青黄的颜色，还带着草腥气。头几日睡上去，皮肤便与那些细碎的草梗相摩擦，微微发痒。后来渐渐服帖了，人躺上去，也不觉得硌了。

夏夜是极热的。草席起初倒还凉爽，但睡过半夜，便热哄哄起来，仿佛人的体温全被它吸了去，又加倍地还回来。翻身时，皮肉与席子摩擦，发出"嚓嚓"的声响，竟有些滑腻腻的触感。汗渗下去，草席便愈发地热，竟像是自己会生热一般。

蚊子也多。嗡嗡地飞着，专拣人耳边聒噪。拍死了，血便沾在席上，成了黑点。久而久之，席上便斑斑点点，都是蚊血的遗迹。

小孩子睡觉不老实，常将席子卷起一角。第二日起来，席子便皱了，要用湿布抹平。抹的时候，草腥气又泛上来，颇有些刺鼻。

最怕的是梅雨天。空气湿漉漉的，草席也潮了，摸上去竟有些粘手。睡一夜起来，背上便印了席子的纹路，红一道白一道，像是受了什么刑罚。

后来有了竹席，草席便少见了。竹席凉快，也不那么热哄哄的。只是硬了些，不如草席服帖。如今回乡，竟难得见到草席了。问起来，说是没人种灯心草了，自然也就没人编席子。

前年夏天，在东阳那个镇上，偶然见到一家小店，还卖草席。买了一条一米多宽的席子回去，铺在书房简易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惯了。半夜热醒，背上汗涔涔的，席子粘着皮肉，竟有些刺痛。第二日便卷起来，拿到架空层里去了。

草席远去的日子，人也变得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