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
声名在外的大同小学在八一路上,建校很早。文革时叫抗大学校,开了校办工厂做纸盒,工厂设在教学楼一楼,工厂很壮观,机器也大得壮观,开动时的轰隆声更壮观。走进工厂,我立马就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完全有能力走进这个社会,工作、赚钱、养家,过成年人的生活。
大同的操场上有一棵巨大的泡桐树,每到仲春便开出深紫色的花,花开时整个操场都被淡淡而悠长的香味笼罩,只要这棵树开花,我们的春游便开始了。
泡桐,是我一生最早认识的树。
泡桐花的的花骨朵是披着薄绒毛的坚硬的圆粒,象丑陋的硬壳虫,颜色灰黄,混在沙地上很不起眼。有同学说,如果技术好,这个花骨朵可以剥出一个小人来。于是我常常在树下捡了花骨朵去剥,我很想看看那是一个怎样的人要长在这样一个花骨朵里。但是,我剥了五年的花骨朵,却从来没有剥出一个什么小人来,而日子就在剥壳中倏地溜走了,转眼我就长大了。
中学时,在六中我还种过泡桐。为响应植树节的号召,几个班在教学楼后面的空地上各种了一棵树苗,男生挖了1米见方的坑,坑深有一人高,树种下后竟然活了,我们全班都很有成就感。那时我才发现它的生命力比我想象的要顽强得多。它在六中的土壤里很快就长大了,接着它和我谁也不认识谁了。它开它的花,我走我的路。
从前邻栋有个女孩叫小宁,家在二楼,她的房间窗外也是一棵泡桐。有一次她自得地说,节气上说春天来时我是从来不信的,我只有看到我窗外的这棵树开花了,我才可以确信,春天真的来了。她说的春天,是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不是瑟瑟在寒风中不结实的春天。每个人的春天来的时间都不一样,每个人心里所希冀的春天也是千差万别。
其实,泡桐在长沙并不多见。长沙象个秀媚的南方女子,气质好,穿着上自然不能太俗气。而街上满眼的香樟,确实为长沙添了几分不俗的气质。
要看泡桐,得往长沙的老城去,往偏僻的地方去,地越偏,越可以看到繁茂的泡桐。记得有一次往芙蓉南路走了很远,都看到有成片的菜地了,停下来,猛然发现路边不远处,是一排高大的泡桐,正开着花,花重重叠叠地开着,那种茂密让人透不过气,压压的,象密布的粉紫的云。
泡桐开花的过程很令人难忘,夏末时花苞出,接着花苞的成长就嘎然止步了,它们呆在树上过冬,直到次年的春天花苞才欣然盛放。没有花象泡桐这样需要如此漫长的酝酿。然而,一旦春到花开,它开得也是极尽奢糜,花期有一月之久,花先发,叶后发,高数丈的树不见叶只见花,每一根细枝上都层层叠叠地堆累着如小塔,铺天盖地,香气淡雅幽远,灿烂之极,壮观之极。看着那些花开放时满枝的容光,我既欢喜又痛快,作为花,如果不这样奋力拼命的开放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艰辛的等待了。
辛弃疾的年代,泡桐叫做刺桐,那时的泡桐有预示的效果。北宋丁谓有诗说:“闻得乡人说刺桐,花如后发始年丰。我今至此忧民切,只爱青青不爱红。”如果泡桐树叶先萌芽而其花后开,则当年会是一个丰收年。原来泡桐的叶子比花来得更有意义,如果没有前人这一说,谁又知道呢?我们这个年代的人,谁又不是被泡桐那满树的似锦繁花所吸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