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倒计时

我的故事《嫂子》，是以母亲的口吻写的，故事里的主人公之一，是我的舅舅。

舅舅和舅母是我这一生看到的为数不多的楷模夫妻，他们惺惺相惜，相濡以沫了一辈子。他们的爱情平静而浓烈，历久弥坚。

可是，我的舅舅，那个一生光风霁月，众人言行标杆的师者，那个与妻子相敬如宾的丈夫，那个爱儿孙爱到骨子里的老者，生病了。

开始，家人发现他时不时犯糊涂，一阵一阵认不出身边人；吃饭时机械性地往嘴里送，没有饥饱概念；平时最在意的读书、运动都省略了，还自己说已经完成了；有一天，他居然小便失禁了。

我们去看他的那一天，他状态还算好，尽管开头叫错了我的名字，后来又叫对了。临了还开了一个玩笑，戏谑刚从国外回来的孙子。

我仔细端详舅舅和舅母，舅舅左眼的眼皮耷拉下来，盖住了左眼，只能用一只右眼看人。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几乎无法自主地端起杯子喝水。舅母显得更瘦小，腰更弯了，像一只黑色的虾。

他们是当地最年长的老人，也是唯一一对夫妻都健在的高龄老人。他们有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经历，洞悉生命的所有含义。

是舅母最先发现舅舅的症状，起初以为是他累了，后来觉得舅舅可能糊涂了。前段时间，他孙女出嫁了，那是他最疼爱的孙女，平时对爷爷奶奶关照得多，孙女性格开朗，有些任性和撒娇，有时会对爷爷直呼其名:“玛力，玛力，吃饭了，吃饭了！”好脾气的舅舅宠溺地笑，一点也不生气。有人推测，也许是孙女出嫁了舅舅伤心导致的。

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几天，大家觉得不对劲，觉得老年痴呆症是渐进式的，不应该这么快，猜测是不是大脑的一根血管被堵塞了。

舅舅提起他年轻的时候见过工厂里生产jun大衣，是真皮做的，特别暖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另一个孙女听了，心疼爷爷，找去店里，与爷爷视频选颜色，要给他买一件。舅舅没有拒绝也没有客气，说:“哪种都可以”。

去省城医院，晴天霹雳，舅舅脑子里长了肿瘤，在太阳穴附近。

惴惴不安的心都知道那个潜在的危险在一步步逼近，直到有一个契机将一层窗户纸捅破。

医生征求家属是否做手术，他们咨询了一个认识的有权威的专家，专家说，这样的手术，八九个里最多能好一个，很多人手术台上都下不来，况且舅舅已经八十多岁了。

多么残忍而又无奈的选择。

眼看着亲人的生命宣告进入倒计时，看着心爱的人忍受巨痛折磨，尊严丧失，是怎样撕心裂肺又沉重压抑的痛啊！

舅舅曾对舅母说，如果我先走就好了，不然，你走了，我怎么办？

舅母流着泪对别人说，还是他先走了好，不然，我走了，他怎么办。万一有那么一天，我可以去儿孙家，他不会适应的。

舅母虔诚的愿望得到回应，可是，九十岁的舅母，又如何艰难地经历这样的苦痛。

想都不敢想！

惟愿一生善良的舅舅苦痛少一点，一生要强的舅母挺过这一关。

尽头，是每个人永远的归宿，可是前往那里的过程，每个人都不一样。只不过，生命倒计时的钟声，有些人听得见，有些人浑然不觉罢了。

珍惜生命里的每一天，去发现生命的美好，与爱的人在一起，做喜欢的事。这是舅舅舅母人生给我们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