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刺客 | 魂断天山
文 | 典典的蟹妈
“为我刺其首,无使知觉。如刺飞鸟般容易。”
师父赐我羊角匕首,令我一招之内,取敌人的首级,如探囊取物。她的教诲,我铭记在心。我学艺五年,技艺精湛。此后二十年间,我杀人无数,如师父所言,那些都是世间该杀之罪人。
我们玄月派虽然名义上远遁天山,实际上却行走江湖,随时出没于红尘间,替天行道。师父因病去世后,同门师姐师妹厌倦杀戮,隐遁江湖。我成了天山玄月派的掌门,众弟子的师父。
那一日,我正在山上演武厅外,向众弟子们传授武艺,强身健体。忽闻守门弟子来报:“山下有官兵来袭……”守门弟子话音未落,便扑地气绝身亡,她后背已经中箭多时。
此时,漫天黑压压的箭如蝗虫般来袭,官兵们如潮水般包抄过来,杀声震天。我和众弟子们挥剑且挡且退,逃入内室,那箭依然破门穿窗而入。我明白,我们玄月派这些年来所谓的替天行道,在朝廷眼里,早已成了一方祸害,朝廷一直以除掉我们为后快,只是苦于力有不逮。今日他们出手,必是做了充分准备。
我让众弟子们做好防护,自己手持宝剑,使出浑身解数,杀出重围。常言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何况于万人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取敌之首级,本是我的强项。我在千军万马之中,看到一位少年郎,他身披镂银甲胄,骑一匹黑骏马,锦帽貂裘,清秀俊朗。他的模样,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他勒着缰辔,正在持剑指挥,我一眼看出,他正是我要擒拿之人。
我凌空跃起,脚踏兵士盔甲,身如轻燕,飞身近前,从上身革囊中抽出羊角匕首,眼看就要在一招之内取他首级。黑骏马蓦地腾空一跃,他腰间所挂玉佩在我眼前一晃,我看清楚了那块玉佩,生生住了手!
二十五年前,西域都护府。
我父亲是都护府辖下的节度使,奉命戍守边疆,忠心耿耿。母亲随父亲常驻西域,二人伉俪情深,我在西域出生。
那一年正值我及笄之年,母亲送我一双祖传的玉佩,说:“莲心,将来觅得如意郎君,你们两人一人一块,永结同心。”我说:“我可不愿择什么如意郎君,我只想陪父母一辈子。”母亲笑着说:“净说傻话,世上哪有女子陪父母一辈子的?”我将一双玉佩抢到手中,挂在腰间,跑了出去,我喜欢听两块玉佩在我奔跑时相撞发出的叮当声。
我像往常一样,到府外树林间玩耍了半晌,忽听路边有官兵队伍经过,地动山摇。我莫名惊恐,往府中奔去。未到府前,却听府中杀声震天。府内总兵邱爷突然出现,拉着我转身就逃。邱爷手持钢刀,满脸是血。
“莲心小姐,金陵的骠骑大将军陷害老爷通敌,皇上听信谗言,下旨满门抄斩。我刚奉老爷之命,拼死救得夫人出来,安置在府外僻静处,刚才到处找你。老爷让我护送你们母女到天山避难,日后再图长远打算。”
我如晴天霹雳,吓得目瞪口呆。邱爷拉着我找到母亲,寻得一辆马车,我们乘车仓皇逃往天山。一路上,追兵纷沓而至,邱爷一路全力抵抗,身负多处重伤。
到达天山脚下安全之地后,邱爷因为流血过多,奄奄一息。临死之前,他拜托我和母亲,日后给他在金陵的家人捎个口信。我和母亲在天山脚下埋葬了邱爷,发誓不忘邱爷救命之恩,受人之事,忠人之托。
我和母亲到天山上四处寻觅护身之所,不意在庵中遇到玄月派掌门。她是个面色冷峻的尼姑,答应收留我们母女,但要求我加入她们的门派,拜她为师学艺,当刺客杀人。我恰有杀父之仇在身,自然同意。
我在天山玄月派门下学艺五年,练得轻功如捷猿登树,在峭壁行走,如履平地;长剑短刀,应用自如,羊角匕首取人首级,手到擒来。
在我武功日益长进之时,随我一同上山的母亲却忧思过度,身体每况愈下。我报仇心切,又心疼母亲,恳请师父让我下山,带母亲到江南金陵休养医治,同时伺机行刺杀父仇人骠骑大将军。师父同意了,命我复仇后回到天山,不得有误。
我与母亲到达江南金陵后,借住在秦淮河畔邱家对面。还在路上时,母亲便提醒我,金陵一行,莫忘邱爷嘱托。但我已是玄月派门下弟子,不能轻易暴露身份。邱家母子二人,对我母女照顾有加,令我心生感激。邱公子是个读书人,他说父亲戍守边关多年没有音讯,家中靠他每日在秦淮河畔卖字画为生。他把我当成了流落异乡的孤女,时时前来嘘寒问暖,我看出了他对我的爱意。下山时,师父一再叮咛,作为一个刺客,不可有儿女私情,我不敢越雷池一步。
母亲身体见好后,我便开始刺杀行动。我白天陪护母亲,夜晚打探骠骑大将军府进出路线。大将军府守卫森严,常人难以靠近。刺杀计划一时搁浅。
母亲一直对我说:“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莲心,邱家对我们有恩,不可不报。”
我问:“何以为报?”母亲答:“邱家一贫如洗,无力娶妇。你要为邱家生下一儿半女,绵延子嗣,以报邱爷救命之恩。”
我答应过师父不可有儿女私情,可又不得不遵从母命。邱公子是个好人,他是世人眼中的理想丈夫。若非我身负师命,又是朝廷缉拿的反贼之女,我宁愿与他长相厮守,共度一生。然而,我知道,这不过是个梦。
那一夜,我与邱公子春风一度,暗结珠胎。此后,我与母亲搬离邱家对面,以遮人耳目。十月怀胎,我生下一子。在此期间,母亲病情突然加重,临终之际,再三嘱咐我,恩已报,仇不可忘。杀父之仇,我哪里敢忘?我已打探到骠骑大将军近日的出巡路线。
我趁月黑之夜,将孩子送至邱家。邱公子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我依然不能向他透露我的真实身份,只告诉他我是一个侠女,他的父亲,邱爷于我有救命之恩,五年前已死,葬身于天山脚下。我将祖传的一双玉佩取出,给邱公子留下一个,让他抚养孩子成人,生于乱世,不可只读圣贤书,要学会习武防身。
翌日,我在骠骑大将军出巡的路上,埋伏在树林中,手起刀落,斩下了他的首级。大仇得报,我返回天山,从此开始了二十年的刺客生涯。
正当我犹豫之间,那个少年郎猛然意识到危险来临,他反身策马上前,挥剑与我厮杀。我心下大乱,无心恋战,跳出三丈开外,怒喝一声:
“江湖上近年来的刺客之举,全是我玄月派掌门一人所为,与众弟子无关,不可滥杀无辜!”
他挥剑喊停,厉声道:
“只要你肯随我回朝廷复命,我便放过玄月派门下所有弟子!”
我持剑相指,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阁下是否姓邱,金陵人氏?”
他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说:“是又怎样!”
我百感交集,扔下宝剑,他挥手令众兵士让路放行。我望着幸存的众弟子安然下山后,将腰间玉佩悄然摘下,冷不丁朝他面部扔去。他眼疾手快,抬手抓住玉佩,忽然发现与他的玉佩恰是一双!
在他惊疑的瞬间,我拔出杀过无数人的羊角匕首,挥刀划向自己的喉咙,向后倒去。鲜血喷涌而出,如漫天盛开的梅花。
他登时明白了一切,下马奔上前来,扶起我,手臂在颤抖。我抓住他的手,含泪微笑。弥留之际,我听见他压低嗓音,悲痛地喊了一声:“娘亲!”
我的灵魂飘荡在天山上空,我看到一个少年郎,抱着一个死去的中年女尼,默默地走下山去。
我的灵魂飞到天山之巅,落在一朵盛开的雪莲花上。此时阳光灿烂,天空碧蓝如洗。我看到自己十五岁那年,也是这样的晴好天气,我独自奔往都护府外树林中,一路环佩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