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饼
“妈,我给你买了三张饼,在这里放着呢。”女儿攥着妈妈的手,往桌子的一角伸去。
女儿把妈妈的手轻轻放在叠一起的三张饼上,她的手叠在妈妈的手背上,仿佛又是三张饼。
“一顿饭,只能吃一张饼呀。要不然就不够了。吃完三张饼,我就又来看你了。”女儿摸着妈妈干枯的手,看着妈妈的那双美丽的眼睛,耐心地叮嘱着。
妈妈把手从女儿手里使劲抽出来,催促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你赶紧走,该又晚点了。去上学,好好的。不用管我了。”
女儿背起自己的包,不舍地转身离开,在门口,她悄悄地转身又看了妈妈一眼。妈妈的脸庞似乎更加消瘦了。
听着女儿走出门,脚步声渐渐远去。妈妈坐在炕沿,呆呆地,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落下,静静地。
李医生来了。
“血糖还是高,关键是眼,咱得尽量手术。”
“唉……做手术,哪里有钱做。”
“咱尽量想办法吧,想想办法。”
“俺回去和镇上说了,镇上说给两个,不知道能不能给。这不,又来这里住院了,没法再去问了。大闺女在济南上学,刚考上大学,二闺女在十九中,也是才上,她爸爸前年没了。家里没人了。”妈妈喃喃地,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倾诉。
“哎,咱们再想想办法,再想想。”李医生安慰道。带领着一大帮护士走了。
早饭,妈妈摸索着从叠着的三张饼里面,抽出了一张,就着开水,一块一块地撕着,吃着……
餐后血糖还是高,医生叮嘱要注意饮食,妈妈的嘴角挂上一丝苦笑。
午餐,妈妈喝着开水,吃完第二张饼。吃完饼,下午没有吊瓶,她躺在床上睡了。只有这个时候睡一会儿才安稳。晚上,老是做梦,梦里来来去去的人和事儿,太累,太苦。
下午的饼,她不愿意老早地吃,那张饼就在桌角铺展着,像一块白手帕。
也许,她相信了女儿的话,吃完三张饼,女儿就会回来。
可是,她又不愿意女儿再急匆匆的从学校跑来,像小时候她对女儿那样说话。
晚上,临床老太太的老伴来看看望她。老人已经八十了,在家和老伴儿视频,看得见,却摸不到人。急了。
三个儿女都劝不下,只得带着他来看看。
“怎么样?俺木把俺娘卖了吧。”三儿媳笑呵呵地问。
老人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老伴,眼里闪过一丝喜悦。
“爸,你来了,俺都走,你给娘指使,老伴儿,老伴儿,你在这儿吧。”大儿子说。
老人一句话也不说,四处望,像是在找什么,仿佛一个刚到新地方的孩子。
“爸,你找么,这不是医院么,你非得来,就是这里啊。”老二说。
“哎!小脑萎缩就是这个样,和小孩儿似的。”三儿媳抢着说。
老人起身在床边转了一圈,嗫嚅不止:“这是哪里?不是在铁路东么?县医院不是在铁路东么?”
老三扶住老人,笑着说:“嗯,这就是在铁路东呢,一会儿,我们领着你出去找铁路。”
“不能走,来了,你得在这里,我们都走,你还得伺候俺娘呢。”三儿媳不依不饶。
“我可不在这儿。”老人回答很干脆。
老大笑着说:“你不在这儿,谁在这儿啊,来了,就在这里住几天,陪陪俺娘吧。”
老人不说话了,又定定地看着床沿上坐着的老伴儿。
老伴儿只是笑,看着他笑……
一家人继续嬉笑着,仿佛不是在医院,而是一场家庭聚会。
妈妈静静地摸索着走了出去,她不喜欢热闹,只喜欢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如果能什么都不想,就更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盼望着女儿,她坐在电梯口对面的空床上,无神的眼睛盯着电梯门旁边闪动着的红色数字。
病房里,最后那张饼,在灯光下,闪着惨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