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珠光绣浮雕—走进“黄埔珠绣”的民间记忆

朋友发了一幅竹子的珠绣作品给我，说清新俊逸的竹叶里巧妙地藏着，当年关羽拜别曹操的诗--“不谢东君意，丹青独立名。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我好奇地欣赏起来，这是一幅题名为《诗竹》的珠绣作品，全部用四分之一米粒的珠子绣成，整幅作品用了葱绿、草绿、浅绿、黄绿四个色泽，这系列绿有着相互渗透的力量。竹叶两种绿，虽不是新鲜滴翠的那种，斑驳落差的色泽却逐渐在内在化，使得叶子疏密有致，似有风吹翕动声，人一下子凉快起来。竹竿珠子的绿泽最深，像有盈盈的水光，隐约折射闪烁着一股苍劲，又好似历史风物气节悠荡开来，仿佛看见关羽对刘备的忠心不改。古人善用竹子表示节操，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竹子寄托着精诚团结、仁义互助的道德理念。整幅珠绣作品色泽搭配雅致，线条明快，绣工精湛，栩栩如生。我历来喜欢绣品，更喜欢竹子“劲节有高致，轻声无俗喧”的品格。看着看着，不禁心往神驰，希望能欣赏到更多的珠绣佳作。朋友说，推微信给你，你有空去采访。

也顾不得天气炎热，马上微信约见，反正岭南的立夏来得愈是灼热，鱼珠港的摩天大楼就愈加耀眼。江对岸的长洲岛，就像是都市人的某种逃离，从登上轮渡开始，浮华热闹随即消除。这是一个能予人安静的江心岛，可以罕问世事，沉溺细节之美。

长洲岛有着浓郁的红色记忆，孙中山先生创办的黄埔军校使这里成为令世人瞩目的地方。众多的革命遗址、名胜景点、纪念胜地、历史故事垂手可得，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和优美的自然风光闻名遐迩。岛上至今仍有大量古民居和老手艺人。今天我要拜访的就是一位专注珠绣创作的传承人---曾月娟。娟姐是土生土长的长洲上庄人，每当她想继续珠绣将近8米长的“黄埔军校全图”。便会从对岸的小区楼走出来，渡轮过江，回到上庄村。村子宁静安逸，更能令她潜心创作。

珠绣起源于唐朝，鼎盛于明清时期。古时的徽州是我国著名的刺绣盛行之地，徽州刺绣又多为珠绣，是古徽州的一项传统民间工艺。珠绣工艺是在专用的米格布上根据构思自主设计的抽象图案或几何图案，把多种色彩的珠粒，经过专业绣工纯手工精绣而成。唐代，中原移民把刺绣带入岭南。而元明时期，随着广州的对外贸易不断发展，民间刺绣逐渐成熟，粤地的刺绣逐渐成为一项重要手工业。清代，英国商人到广绣坊订绣品，西洋的油画风和岭南中式风审美经验相融合，再加上粤人的巧思妙手，广绣业顺理成章成为了行业。

黄埔的珠绣是在广绣基础上发展来的，富含深醇的岭南文化魅力。清代中期，宰相梁储女儿出嫁，皇帝恩赐一袭金银丝的龙凤褂为礼服，梁储将裙褂带回广东作为女儿嫁衣。龙凤裙褂便在广东开始流传，岭南人家出嫁女，也就有了结婚穿龙凤裙褂的习俗。黄埔手艺人们在裙褂上钉金珠绣，以金银线为主线，辅以珠子、水钻、亮片、管珠等单独勾勒或混合针绣，产生光泽闪炫、辉煌夺目、色彩鲜艳的效果。

上世纪60年代，岛上人家的妇女及小孩在古老屋的“花社”打花工。以绣手袋、衣服、鞋子上的牡丹、松鹤、等简单图案为主，帮补家计。大人绣大花，一行四朵大花，四个月亮，五分钱。小孩绣小花。一行四朵小花，四颗星星，绣完能挣三分钱。有的孩子绣完后，帮大人开蚕丝拆股，大人见其乖巧勤快，就会尽量留货给她们绣。这样，一个月下来，有的六、七岁女孩也能赚上一元多毫。花社解散后，再想帮补就得去人家家里绣，有的孩子好学，绣完小花趁着大人有点闲余时间，就赶紧请教学习如何绣大花？大人也乐意教，小孩再凭借天赋自己反复斟酌，也就能免费学到一门绣艺。那时，女人白天在生产队忙农活，晚上回家利用闲余时间绣。

长洲的民间手艺人，在裙褂珠绣上增添新工艺更是技高一筹。娟姐首创3D立体绣法，通过珠子深浅渐变、加垫珠、垫棉、叠绣等多种针法，赋予裙褂上的珠绣图案，更多的灵气和立体效果。立体珠绣创新打响了招牌，民间设计的珠绣作品不断获奖。其中，《富贵屏安》荣获第四届广东省民间工艺精品展优秀奖；《珠绣系列》参加首届“中国七夕风情文化节”的突出贡献作品奖；《奶奶裙褂》荣获“粤文杯”首届广东民间工艺博览会铜奖。优秀的民间手艺人娟姐并不满足于花虫鸟兽的珠绣镜框创作，她的建筑珠绣《中国馆》荣获2011年“广东省乞巧文化之乡”个人银牌巧手奖；《波罗全图》是根据清代嘉庆年间的秀才崔弼编撰的《波罗外记》创作的，记录了从黄埔鱼珠的古珠江到虎门珠江口全貌，表现了鱼珠码头 、南海神庙、莲花山、虎门的全貌。《波罗全图》和《黄埔军校正门》《奶奶裙褂》三幅作品被广东省民间工艺博览会收藏。裙褂、旗袍、软裱织绵、镜框等珠绣作品连续三年被当地政府邀请至波罗神庙展示，为当地民间艺术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走入长洲，必去的是黄埔军校（旧址）。2015年娟姐与记者们约在黄埔军校拍摄纪录片。记者问：“娟姐，今后有何打算？”娟姐随口答：“要做一幅珠绣《黄埔军校全图》。”说完没多久，娟姐和女儿开始设计，自创“灯影法”，也就是在玻璃台下面放一支光管，把选好比例的参考画放在玻璃台上，再把杏色的厚缎放上去，慢慢构图，构完再用彩珠着色，为了突出立体感，把握好建筑的明暗关系，珠子选色必须由深及近，通过珠子渐变、再加上垫棉、叠绣等多种针法，一粒一粒添加，绣定。作品灵气和立体效果才会慢慢呈现。《黄埔军校全图》要绣9个知名景点，分别是陆军军官学校、孙总理纪念碑、东征阵亡烈士纪念坊、教思亭、北伐纪念碑、孙总理纪念堂、大坡地炮台、白鹤岗炮台。娟姐又担心，单是建筑物画面会过于空荡。为丰富画面，甚至建筑物旁的玉兰树、木棉、榕树、松树在哪个位置，都要寻位得当，就连假山、飞鸟、波浪都绣进去。当然，娟姐并没有赶工，仅当精神寄托，有足够静心才乐意搭起绣架，拿起绣花针，一针一线一份好心情，娟姐的珠绣，仪式感十足。

每一帧珠画其实都有一份预设的期待，这份期待跟东方审美经验是相匹配的。优秀的民俗文化是时光给予的嘉奖，如何能薪火相传更需要现代人的思考。随着广府文化进学校，欣喜看到，珠绣也进入校园。在黄埔荔园小学，有40个孩子每星期上一堂珠绣课；长洲街文化站联合长洲小学在2016年7月、2017年7月办了两期珠绣培训；更可喜可贺是，随着黄埔云学苑视频教学的拍摄完成，黄埔区即将在2020年9月份，东苑小区开设珠绣兴趣培训班。今天的珠绣是精神活，是艺术装饰欣赏的，是精神上的升华与行动上的传承。它赋予人们更多的认真思考。究竟什么样的文化才值得留给我们的后代？如何做好传承？如何才让我们的后代在本土的文化上更加的自信？在西洋美学和东方美学的冲击中，我们又该如何保护好本土的民俗文化？这些都值得深思。

优秀民间手艺人的慧心巧思，刻苦钻研，使黄埔珠绣技艺有了长足发展。每次长洲之行总是让人安之若素。珠绣技艺，让我多年来对长洲的好奇心再次被深深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