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奇思妙想短篇小说

面包人

2018-10-06  本文已影响356人  ChrisQIU

  两口子又吵架了。

  晚间吃饭的时候,妻子不小心把一个瓷制茶杯碰倒了,茶杯掉在地上溅起一地玻璃渣,其中有一块在妻子手忙脚乱地清理时没有看见,被丈夫一脚踩在了上面,鲜血直流。妻子怕血,看见从丈夫脚底涌出一摊鲜红的血液时吓了一跳,只管捂着嘴巴坐在一边,却忘了赶快拿酒精和纱布来为丈夫包扎,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丈夫沉不住气了。

  “坐在那干嘛,赶快去拿纱布啊。”丈夫眉头紧皱,怒气融进话语里。

  妻子赶忙跑去拿纱布,但由于受到了鲜血和丈夫怒气的双重惊吓,她翻箱倒柜就是找不到纱布。

  “快点啊!”丈夫开始吼叫。

  妻子心急,在医药箱里随手拿了一卷看起来最像纱布的给丈夫送去。

  “这是纱布吗?”丈夫拿着那卷东西,直问妻子,“你自己看看这是纱布吗?”

  妻子说:“这不是纱布是什么……”丈夫大声吼叫:“这他妈是绷带!”丈夫带着怒火的吼声在并不是很大的客厅里有一种震慑的效果,就好像家里的所有家具同时开始了细微的振动。

  妻子这时也开始不耐烦了,面对面容扭曲的丈夫,她心里想,自己不就是打破了个茶杯吗?踩没踩到玻璃渣还不是你自己的问题?而且纱布和绷带能有多大区别,怎么像是一切都是我的错一样?于是她回了一句:“我只找到这个,要纱布你自己进去拿。”

  一听到这话丈夫彻底火了,他不再自制,猛地在沙发上直起身,对着妻子就是手舞足蹈一阵乱骂,甚至忘记了自己仍然在流血的脚底,把血弄得地板上,茶几上,沙发上到处都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要是在这时进入这间客厅,很有可能会觉得丈夫已经生吞了一个妻子,而现在正准备生吞第二个。

  妻子不甘示弱,但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竭嘶底里地拿着那卷绷带在茶几上一个劲地猛敲,边敲边发出嗓子哭哑后的嘶鸣声。丈夫看到她这样子后火气更大了,开始对妻子动手动脚,嘴里大喊着是我受的伤你在这发什么神经?狂乱中的妻子一见丈夫碰倒自己便更加狂乱,她猛地把丈夫的手赶开,同时两手在自己身上乱抓,就像身上爬了什么蜇人的蝎子一样,头发也乱糟糟地披散了下来。

  这样混乱的情景持续了好一会儿,最后两人精疲力竭,丈夫愤愤地去拿纱布,终于想起来要处理自己的伤口,而妻子则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抽泣。

  妻子就这样在沙发上缩了一晚,而丈夫也没有来劝她上床。


  第二天晨光照耀,丈夫苏醒,觉得全身麻酥酥的使不上劲,就好像肌肉,神经和骨骼统统分离了开来,不受大脑的使唤。

  他勉强用手肘支起身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脑袋还沉浸在一片灰色的混沌中。晨光直直地照射在他的眼上,逼出了泪水,这时他才想起来去拉紧窗帘。他走下床,双脚触到地面时他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只是走过去把窗帘拉紧,又回来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终于稍稍清醒了一点。

  他一把擦掉泪水,闻到了一股奶油味。这时他想起了昨晚和妻子的吵架,心中升起了一股怜悯之情,说到底弄得这样两败俱伤也不是他的本意。为什么要因为一点小事而发这么大的火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昨天晚上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闷闷的怒气,只是借着妻子打翻茶杯这件事发泄出来罢了,而妻子只是个受害者。还是出去道歉吧,他这么想着,心情舒畅了一些。

  丈夫走进客厅,看见沙发上还随意散乱扔着绷带,各处的血迹也没有擦干,但妻子已不见踪影。看看挂钟,已经九点半了,妻子可能已经去上班了。他走到沙发边,开始收拾昨晚的残局。这时他觉得自己右脚踩到了什么,感觉钝钝的,就像踩到了一块紧实的棉花。

  他想起来奇怪的是什么了。昨晚自己右脚的脚底被割伤,但今早下床时右脚踩到地面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楚,而且刚刚又踩到了坨什么东西,却依然没有痛感,难不成经过一晚上伤口就痊愈了不成?

  带着疑惑,丈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自己的右脚拖起来,拆开纱布查看脚底。纱布拆开,带出一片灰尘似的碎屑,他看了看脚底,发现一个豁大的切口,没有结痂,没有血迹,就像在橡皮上划了一刀,而切口里灌满了木屑似的填充物。这时他又闻到了一股奶油味,比早上抹眼泪时更加浓烈。

  他凑近脚底的切口闻了闻,不错,奶油味是从脚底传出来的。既惊惧又好奇,他把食指和拇指伸进切口中,从里面搓了一点碎屑放到嘴里尝了尝,那是奶油面包的味道。也就在这时,他的神经觉醒似的开始在自己身上的任何地方捕捉到奶油面包的踪迹,他的唾液,呼吸,眼泪,无不散发出奶油面包的气味。丈夫大惊失色,他用力向自己的右臂咬去,希望通过这么一咬让自己从这个怪诞的梦境中苏醒,但他没有苏醒,却尝到了一口喷香的奶油面包。看着自己右臂的缺口,丈夫意识到自己变成了面包人。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去医院。不顾一切,迅速,悄无声息地走去医院。可是仔细一想,医院又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帮助呢?难不成医院还有专门为面包人开设的诊科?没有用,不能去医院,丈夫想。那该怎么办呢?自己浑身都散发着奶油味,任何接近他的人肯定都会察觉出异样。

  “你怎么一身奶油味啊?”路人甲说。

  “没什么,我吃早餐的时候打翻了奶油”丈夫说。

  “不对,不像打翻奶油的样子”路人甲说。

   路人甲凑过来闻了闻“是你身上在散发奶油味!怎么回事啊?”

  “没怎么…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丈夫说。

  “天哪,你的伤口怎么是这样的?这里面是什么?嗯…好像是面包屑?喂,路人乙,快过来看!这里有个面包人!”

  丈夫能想象出这样的对话,而要真是这样,那自己就只有被摆布的分了:记者们会蜂拥而至,想要获得这个爆炸新闻;他身边的人会提出要尝一尝他是什么味道的建议,然后大家的好奇心会越来越旺盛,最后说不定还会把他给活生生地吃掉;过了不久,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人们对他失去兴趣时,就会有几个穿着正式的神秘人出现在他面前,要他配合调查,某某科研单位对他这个样品很感兴趣,请他务必配合实验研究,这是为人类做贡献,等等等等,不行不行,不能这样。

  总而言之,自己今天应该尽量少出门,在家里等着妻子回来再商量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这么想着,丈夫稍稍恢复了些活力。他觉得有些口渴,于是从饮水机里接来一杯水,一口气全部喝完。刚一喝下,丈夫顿时觉得整个身体里翻江倒海,刚刚喝下的一杯水立即开始渗透,自己的五脏六腑就像全部黏在了一起,倒是没有痛感,但他的肺部也被水浸湿了开始收缩,丈夫顿时感到窒息,无法呼吸。面包遇到水会怎样?会收缩,没错,会收缩,自己为什么没提前想到?真该死,丈夫用力拍在墙壁上,这时传来咔嚓一声。保持拍墙壁的姿势不动,丈夫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身体变成了面包,那么骨头会变成什么呢?不会是饼干吧。小心地移动手臂,丈夫发现自己的手掌与手腕完全脱了节,只凭周围的皮肤无精打采地吊着,但皮肤也并不是以前的皮肤了,现在是面包皮,而面包皮是承受不住手掌的重量的。于是丈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腕处的皮肤缓缓开裂,露出粉红色的面包屑,接着露出棕色的柱状饼干,断面清晰可见,最后丈夫的整个手掌都掉在了地上。

  一种无可挽回的绝望心情涌上了丈夫的心头。盯着地上自己的手掌,丈夫才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自己真真切切地变成了一个面包人。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如果没有什么奇迹出现,那这和死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死亡还要糟糕,死亡是给人类准备的,而自己是一个面包人,天知道面包人会如何终结?

  丈夫坐在沙发上,垂头丧气。他想打个电话给妻子,但突然想到昨夜妻子疯了般的竭嘶底里,又觉得妻子肯定还没原谅自己,只得作罢,反正过不了多久妻子就会回来了。到了下午,他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开始变得又干又脆,只要一活动,就会有面包渣簌簌地落下,丈夫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变质了。他看了看早上手臂上被自己咬下的缺口,看见里面柔软的白色面包屑开始长出点点深绿色的霉菌。自己的身体里正在长霉。想到这里,丈夫感到一阵恶心,还不如死了算了。但怎么死呢?干脆把自己吃掉吧?丈夫痛苦地笑了。妻子为什么还没回来?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六点半了,他拨通妻子的电话,无人接听。


  夜晚,绝望的丈夫看见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号码陌生,但位置处于本地。丈夫接起电话,

  “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xxx(丈夫的名字)吗”

  “对,是我,请问您是?”

  “马上下楼,有要事商量。我知道您是面包人。”命令语气,不可辩驳。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电话挂断。

  事情变得诡异了,丈夫心想。从早上到现在,自己应该从未出过门,也从未和任何人联系过。那么电话里的这个神秘人是如何知道自己变成了面包人呢?而且,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电话的?

  虽说满腹疑虑,但好歹这个神秘人给了丈夫一丝希望,万一他可以帮自己一把呢?这么想着,丈夫从沙发上起身,咔擦咔擦地穿好衣服,走出家门。他所到的地方无不铺满了一层肉色的面包皮和白色的面包屑。

  楼下寒风凛冽,丈夫裹紧风衣四处张望,看见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旁站着一个保镖似的男人,双手交握放在腹部,丈夫向他走去。

  保镖似的男人看见丈夫走来,向他点头,随后打开车门,示意他坐上去。丈夫看了保镖似的男人一眼,觉得从这张机器人般的脸上也不可能套出什么话来,于是乖乖地上车。

  车开到了一座阴森森的研究所似的大楼前停住,看到这个建筑丈夫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底。一天都没出去,还是逃不过科学家的眼睛。

  走进建筑物,丈夫被引到一间待客室,室内十分温暖,但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两张相对的扶手椅和一个壁炉,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墙纸或者挂画。保镖似的男人示意丈夫坐下,然后悄无声息地掩上了门。

  坐在暖暖的室内,丈夫觉得很不好受。第一,他的皮肤变得更干燥了,脸上,手臂上,能被人看见的地方都出现了细细的裂纹,并且还在不断抖落面包渣。第二,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正在融化,最明显的部位是头皮和指甲。他随便在脑袋上一梳便能抓下来一大把头发,软乎乎湿滴滴的就像融化了的红糖。事到如今丈夫已经不怀什么希望了,他坐在椅子上,一副任由摆布的神情。

  门开了,进来了一个满头银发,戴着墨镜,穿着一身笔挺咖啡色西装的男人。他坐在丈夫对面的椅子上,上下打量了一会丈夫后说:“不好受吧?”

  丈夫只是哼了一声。

  男人说:“对不起这么唐突地把你请到这里来,因为形式实在是十万火急,不容有半点闪失。”他向下欠了欠身,表示歉意。然后他接着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或者老实点说,我就是你变成这个样子的元凶。”说到元凶两个字时,男人轻轻笑了笑,显然他觉得这个字对他来说有些夸张了。

  丈夫沉默。

  男人继续说:“如果要把事情简单地说一说,那就是我们最近在进行一个实验,实验的内容你也看见了,就是把人变成面包人。这可不是什么邪恶的实验,你想一想,要是我们都能变成面包人,那么人类就不用工作了,天天吃自己就能活一辈子。当然,这只是简化的说法,我们所追求的当然不是把整个人的身体都变成面包,而只是变一部分,比如说小腹或者大腿这种能被衣服遮盖住的部位。实验的最初设想,是先将人类的一部分身体修改为极富营养的改造面包,然后再加速人体的自我修复功能,这样一来,人体就可以被一直吃但却永远也吃不完了。”男人停顿了一会,又强调了一遍:“当然,这一切只是个构想,而实现这个构想需要大量的实验。”

  丈夫冷冷地说:“所以你们就拿我当实验对象?”

  男人说:“我们并没有这么残酷。做好了突变药后,我们是在整个城市随机释放的,因为我们也不能确定药物的作用会百分之百显现出来。我们总共在二十五个家庭里释放了这个药物,每一家都受到了我们的严格监控,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现在发生突变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但是……”男人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但是情况变得有些不可收拾。刚才说过,我们并没有期望把人整个都变成面包,但您和我们的突变药好像又产生了什么意外作用,于是药力被大大加强了……”

  这时,男人开始想念妻子。经历了梦魇似的一天后,待在这个空旷得令人压抑的小房间,与世隔绝,听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昨夜和妻子的争吵恍若隔世,男人心里突然一下失去了对现实的敏锐,他只是希望这一切都是一个梦境,要是都是一个梦境就好了,一觉醒来,妻子还在,自己走过去温柔地抚摸妻子的脸颊,轻轻地说:“对不起,昨晚是我错了”…

  “先生?先生?”丈夫的沉思被男人打断。

  “什么?”丈夫说。

  “您的决定是?”男人问。

  “什么决定?”丈夫说。

  男人奇怪地看了丈夫一眼,但随后耐心地说:“您是否同意接受治疗,接受把你变回正常人的治疗?”

  我可以变回正常人?丈夫一开始不太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变回正常人?你是说,真真切切的正常人?”

  男人笑了,说:“没错,真真切切的真常人。你只要口头答应就可以了,我们的对话是录了音的。”

  丈夫说:“可以,如果你们做得到的话。”

  男人说:“在这之前,我必须再次重复治疗的一些前提,刚才看您神思恍惚我怕您没有听清。因为手术十分特殊,所以治疗过程中我们无法给您施加麻醉,而这将导致治一个十分痛苦的治疗过程。如果分等级的话,您将会承受仅次于女性分娩时的痛苦,并且随时有可能会失去意识。治疗并非百分之百有效,大概会有三成的概率失败。在上述条件下,您是否还同意接受治疗?”

  丈夫想起了妻子,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布满的裂纹,于是他决绝地说:“我接受治疗。”

  这时门口出现了三个身穿绿色手术服的人,各个带着口罩和目镜,无法区分性别。他们把丈夫抬到一张铁质担架上,推进了手术室。灯光调好,器械准备完毕,各种不知道有什么功能的显示器开始运转,其中一个穿绿色手术服的人低头看着丈夫,说:“手术开始了,请忍耐一下。”

  丈夫经历了难以忍受的疼痛。这种疼痛并非来自某一个部位,而是来自全身,从脚趾到头发端,没有一处不传来掏到牙髓般的疼痛。过了天知道多久的时间,丈夫的意识承受不住痛苦,恍恍惚惚沉入了黑暗。


  醒来时,丈夫满头大汗。身体各处传来了酸疼的疲惫感,就像在睡午觉时做了个噩梦,然后在炽热的阳光中醒来一样。噩梦?朦朦胧胧中,丈夫看见了妻子的面庞。

  “你还好吧?怎么睡了这么久?”妻子说。

  太棒了,是妻子!这一切都是一个噩梦,根本没有什么面包人,这一切不过是我在睡午觉时幻想出来的滑稽剧罢了。我又可以拥抱妻子了,我亲爱的妻子,我可爱的世界!丈夫感动得热泪盈眶,起身狠狠地拥抱妻子。妻子虽一脸惊惧,但看着丈夫如此热情,便也任他抱,只是嘴里不停嘟囔着:“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眼泪流入丈夫口中,他尝到了一股奶油味。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