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鼠狼与西瓜

我家后面半里多远有一条小河，河水常年清清地流着。有一座小石桥横跨在河上。河两岸是一派葱绿，大都是罗汉豆、大豆、小麦、玉米以及黄瓜、西瓜还有其他各种蔬菜。

这些作物随季节的变化不同而变幻着。冬天有麦苗的绿，春天有菜花的芬芳，夏天有瓜果的飘香，秋天有累累的果实。白鹭在河里嬉戏，黄鹂在这儿飞翔，野兔在这里奔跑，水牛在这里悠闲吃草，

那儿的风景虽然优美，可是双亲却严厉禁止我到那儿。他们是怕我掉河里淹死。因为，每年几乎都有凶信传来：某某家的小孩在那条河里淹死了。

如果说夏天小孩受不住炎暑的炙烤而易下河而易淹死的话，那么，奇怪的是这种事情一年四季都有，以至于家家户户包括我父母在内，提起那条美丽小河，都是谈虎色变，闻之丧胆。

因此，天天念经似的不断嘱咐，千万不要到那儿玩，念叨得我耳朵都快起老茧了。

他们愈是严厉禁止，我愈是忍不住好奇。终于一个夏天的午后，机会来了。那是邻家的一个比我大四五岁的哥哥，上穿一件白背心汗衫，下着一条黑色大裤衩，趿着一双浅蓝色的拖鞋，神秘地问我，想不想到后面小河去玩儿？我说，想，可是不敢去。他皱起了眉头，问，有什么不敢的？我说，怕淹死，听说那儿有小鬼，大人都说会勾小孩的魂呢。

他听后呵呵一笑，拍着手说，你还信这个？那都是哄人的。那儿是很好玩的。然后挺神秘地附着在我耳朵边说，他近来正鼓捣一个捉黄鼠狼的好办法，要不要一起去捉？

我一听大喜。只听说黄鼠狼偷鸡吃，可从来没见过长什么样，如今能捉到，那不是很好玩吗？我跃跃欲试。

悄悄跟他到河滩里，他选了河岸上的一个较高的位置，开始在岸边的坡下挖土。我见他拿铲子在坡上画了一个三角形的图案，然后比照着这个图案开始挖掘，他身手很矫健，不一会儿，一个三角形的大洞就挖好了。然后在洞的上方横架一支短棍，棍上吊着一块大石头，石头的后面吊着一小块鸡肝。全部弄好后，他已汗水淋漓。

我不由狐疑问，这能逮住黄鼠狼？他笑笑说，当然啦，黄鼠狼喜爱吃鸡，这鸡肝它最喜欢，它的鼻子很灵敏，夜间老远都能闻到鸡肝的香味，急吼吼蹿来后，逮住就吃，当它去扯这鸡肝时，那石头会猛然落下来，这黄鼠狼就被砸死了。如果运气好，还能逮住条活的呢。

我是半信半疑。他却信心十足。当我们布置好这个充满了希望的陷阱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下午的阳光正炽。而河滩上那葱绿的西瓜秧下露出的滚圆的西瓜，让我兴奋不已。

我说，这就是西瓜啊，原来它们就是如此生长的。那位哥哥不屑地说，你才知道啊。说明你太孤陋寡闻了。我停下了脚步，对他说，我想去摸一摸。他说，有什么摸的？我们快走，现在太热，到明天一大早我们来起获被石头压住的黄鼠狼时，那时我带你去摸个够。

晚上总是睡不着，要么在院子里的小竹床上躺一会儿，要么又跑到屋里吃点零食。要么是蹲坐在廊檐下看着满天的繁星出神。最后是歪在竹床上睡着了。

当天色微明的时候，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把我惊醒。愣怔了下，我方明白这是邻家小哥哥与我约定的暗号。便蹑手蹑脚下床穿上鞋，轻轻拉开门，出去后又轻轻掩上。邻家小哥早在外面候着了。他一见我，把头一歪，低低说道，快走。我俩在星光还在闪烁的清晨向河滩奔去。

夏日的清晨，空气新鲜，跑起来，有微凉的风在耳边掠过，那种清爽，仿佛在托举着我在飞翔。心，也在飞翔。还有什么比布置了一个秘密而这秘密立即就要揭晓的时刻更令人激动的么？

我脑海中设想着种种情形，最佳的画面是洞中的石头落下来，压住了一条肥硕的黄鼠狼，浑身金黄色，拖着尾巴，张着嘴，嘴里还含着一块紫褐色的鸡肝。

邻家小哥哥的脚步也是如飞，看得出来，他也是急不可待想知道结果，以至于他的皮凉鞋都跑脱落了。

当我俩兴冲冲奔到洞边，伸头缩脑看那洞内时，一切都依然如故，昨天什么样的摆设，现在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我很失望，一屁股蹾坐在地下，不停地喘气。他把头探进洞里，左右张望了一回，返转身靠我身边也坐下，不无沮丧地说，这倒是怪了，黄鼠狼不吃鸡肝了？怎么会套不住呢？

说完，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在地上来回戳来戳去。我说，你带刀干嘛？他说，是对付黄鼠狼的。万一它没被石头压死，贸然去捉它，会咬人的。有了刀子，就容易制服它。

我忽然笑了，说，你这刀今天看来是派不上用场了。他抬头看看黎明前那仍然还没隐去的星斗，又望了望河里浮上来的一片片乳雾，咬着牙说，那不一定！然后又回过眼，盯着我说，你不是想摸瓜吗？我带你去。

扯着我就往附近的一片西瓜地走，临近瓜地时，他把我按倒，改成匍匐前进的样子。我知道，这是为了防止远处瓜棚里看瓜人看见。

我俩手脚并用伏到瓜地里，一个个大西瓜在身边掠过，令人惊喜。在往前爬时，我就用手不停摸着那滚圆的西瓜，手感倍爽。商店里的瓜我也摸过，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摸着过瘾，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因为，这可是原生地啊，人们都有这样的感觉，二手货总归没有一手货来得爽利，要不然，为什么现在开发一些农业生态旅游项目，引诱人们去亲自采摘些瓜果呢。而且那瓜果的价格还傻贵，但人们就是趋之若鹜，乐此不疲在瓜地里，果园中四处溜达采摘。

邻家哥哥带我匍匐了一回，问我：摸够了没有？我“嗯”了一声。他说，那就撤！说完，就往回爬，我见他怀里抱着一只大西瓜。我却是空手。他说，傻瓜，挑一个也抱回去。我就顺手摸着一个，摘下搂在怀里，但却不熟练，有西瓜在怀，那行动速度慢了下来。我就把西瓜放在脑袋前，边爬边推着西瓜。

一路折腾，总算下了河滩，这个距离和位置是远远脱离看瓜人的视线了。我俩又来到洞口，邻家哥哥擦了把汗，对着洞口呵呵一笑，说，没逮着黄鼠狼，可摸了两只大西瓜，也算有成绩。

他脱下身上白背心，把西瓜擦了擦，放在青草地上，拿起刀子切开，立时我的眼前闪出两片红霞，那西瓜一分为二，红瓤黑子，在清晨的熹徽中静静展露它那诱人的光泽，引得我不由自主吞着口水。他老到地切成一块块，我就迫不及待拿过一牙，狼吞虎咽下去，一块瓜就如此干掉了，只觉得胃口大开——刚才那番骚操作，着实流了不少汗水，非常的口渴，如今这么甜津津凉爽的瓜下肚，赛过神仙了。

他也放下刀子，拿着瓜大吃起来，不一会儿，一个瓜就这样被我俩干掉了。我意犹未尽，盯着另一只瓜在心里盘算是不是也把它干掉，他仿佛看出我的心思似的，笑说，这只瓜抱回去，晚上再吃。一次吃得太饱，肚子容易发胀。

悄悄返回时，太阳刚刚从东方天际露出半个脑袋，霞光万道，驱散了周边的淡淡的雾霭。天空如碧水洗过一般，不过，夏天的燠热也替代了晨霭，从四面八方围涌上来。

晚上，他招呼我去他家，到底把那只西瓜也干掉了。当我摸着圆鼓鼓的肚皮回家时，双亲审贼一般审问了好半天，我搪塞着，嗯嗯啊啊糊弄过去。双亲厉声警告，不允许我与他玩，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邻家哥哥是个不爱学习而喜欢四处疯玩的榜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恐怕我也变成他那样子。但我却觉得邻家哥哥是非常有趣的一个人。

自那以后，我又与他偷着去捉黄鼠狼但始终没有得到。不知是方法不对还是黄鼠狼太狡猾不上当，总之，是一无所获。

后来便没有了兴趣，倒是对于西瓜地情有独钟。再后来，逮黄鼠狼的事被双亲知道了，他们大惊失色，说，老天，这黄鼠狼俗称黄大仙，是被人敬畏的，你也太胆大了。坚决对我实施更严厉的管制。一直到上了高中乃至上了大学，那片地方再也未去涉足。

邻家哥哥果然没有考上大学，不过，却戴着红花去当了兵，但没过两年复员了，却坐上了轮椅。

他在部队当的是工程兵，在施工时，一块大石头掉下来砸坏了双腿，好在抢救及时，命算保住了，可却永远在轮椅上过日子了。

我上大学时，他也摇着轮椅来我家喝喜酒，喝多了，竟呜呜哭了起来，说，想当年我想用石块压黄鼠狼，可万没想到，黄鼠狼没逮住一只，我却被石块毁掉了，这是不是算命？

双亲等人俱面面相觑，然后纷纷劝慰。他走后，双亲不无后怕地望着我说，看看没，黄大仙果然厉害，这是有报应的，那家伙很有灵性啊。

直到现在，我仍忘不了那次吃的西瓜和逮黄鼠狼的经历。对于西瓜，便情有独钟，而对于黄鼠狼却是万分敬畏，乃至于在以后的日子里，对于一切有生命的生物都敬若神明，而西瓜嘛，却是百吃不厌。甚而至于注册简书时，一时想不起什么名字，后来便灵光一闪，就起了个捧个大瓜，结果一次性通过，也算是与西瓜的缘分进一步加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