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兰英

01

坐在老板桌后面的兰英，眉眼温润，神情专注，略低着头一页一页翻看宇轩递给她的合同书，看到最后一页，拿起笔签字，没有丝毫犹豫。

合同一共两份，另外一份除了名字不同，内容没有两样，兰英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字。兰英把自己的那一份收到抽屉里，另外一份装到档案袋，档案袋上附相应费用的红包，一并递给宇轩。

宇轩眼睛看着兰英，心却已经游离。思绪游走于躯体之外，在当下与十年之前这两个时空穿梭，努力把两个时空的兰英叠加，但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她们可以重组的契合点。

02

十年前的兰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平凡，是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那种彻底的平凡。

她成绩不好不坏，容貌不美不丑，性格不温不火。这样一个毫无特点的人，如果没有闲极无聊的同学提议，是无论如何也入不了宇轩法眼的！

只是她一旦入了宇轩法眼，却再也拔不掉，令他十几年为之魂牵梦萦。

十年前的宇轩，是全班同学的老大，被尊称：轩哥。就连年纪比他大两岁的董鹏和成林，也唯他马首是瞻。

学生时代的美好，是在成年之后才体会到的。十年前二流学校的大学生，学习成绩不是引以为傲的资本，前呼后拥的威风才是赖以立足的根本。

宇轩在入学之初帮同学摆平了几件校外的小事，并且成功拿下班花和校花两位美女的芳心，赢得了兄弟们的敬佩，于是当之无愧做了老大。

度过了开学之初的新鲜和各种社团的忙碌，伴随大二专业课的是出双入对的旖旎风光。谈恋爱是大学“必修课”，有条件的趋之若鹜，没条件的创作条件也要一探究竟。

大二的宇轩，女朋友已经换过三四个了。他的每一段恋情都很难保持三个月以上，同学们戏称他的爱情寿命是，“跨不出季度的恋情。”

当然宇轩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上眼的，他恋爱的对象不是校花就是班花，不是富家女就是才气女，而且个个貌美如花、身材窈窕。按他的标准，兰英再排十年也走不进宇轩的心。只是令宇轩没有想到的是，兰英并不把他当盘菜，而他后来却千方百计想把兰英装在自己的篮子里。

让宇轩注意兰英，源于宿舍老四的一个提议。一个雨天，因为大家无事可做，在宿舍里闲扯淡。董鹏提议玩个游戏：他说男生宿舍六个人，女生宿舍也是六个人，如此机缘巧合为嘛不来个联谊！

他们所在的214男生宿舍和兰英所在的222女生宿舍，来个一对一匹配，看谁最先成功，最先成功的和最终失败的请两个宿舍所有人吃饭。

董鹏正和222宿舍的老四单丽恋爱，他们不得参与此次角逐，但可以担任裁判一职，裁决最终的胜负。

这个提议让大家兴奋不已，于是各自匹配自己心仪的对象。宇轩是老大，当然不能和兄弟们争，他让兄弟们先选自己的心仪对象。

挑选完毕，女生剩下兰英，男生剩下宇轩，没得选择了，宇轩大度地接手了兰英。

这个一时兴起的游戏，没想到真的促成了两对姻缘：一个是成林和邵红，另一个是李彪和车建波。其余的几个，不是男生早就有女朋友，就是女生早已经牵手他人。本就是个游戏，大家闹过也就算了，但是宇轩却因此思念兰英十年之久。

当单丽回来说了董鹏的提议，女生们一样欢呼雀跃。生活太平凡，就要制造点激情，年轻就是任性的资本。

兰英无可无不可，对于宇轩，兰英同样不感冒，况且宇轩的花边新闻，兰英早有耳闻。但是进入了大学，总得谈一场恋爱才不负韶华吧。所以无论对方是什么宇还是什么轩，都无所谓，不过尝试一下恋爱的美好而已。

感情其实是磁场产生共振，发现对方的存在，彼此主动靠拢产生的。

这个提议之后，两个寝室被点了鸳鸯谱的男女双方就有意无意地关注对方，并把他贴上标签，列入私有行列，倒也逐渐培养出了一点感情，但是宇轩和兰英是例外。

拿下兰英没有一点挑战性，宇轩兴趣缺缺，但是他想拿第一名，这才是促使他行动的原因。

游戏宣布开始第二天，宇轩找到兰英。没有任何预热和铺垫，宇轩直截了当，用手机打字：“我们谈恋爱吧。”

当时兰英正在图书馆看《老人与海》，她抬头看了宇轩一眼，眼神平淡无波，然后用宇轩的手机回复：“是为了拿第一吗？”宇轩点头。兰英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把手机推给宇轩看，继续低头看书。宇轩低头看去：“去准备请客。”

宇轩眯起眼打量兰英：“这是你期待已久的吧？”结果是宇轩预料之中的，但是过程似乎不应该是这样吧。

兰英继续翻书，看了一眼宇轩手机上的文字，头都不抬一下，直接回复：“算是吧！当然你也可以不参与游戏！”

宇轩成功了，但是也被击败了。没有一点征服的快感和被崇拜的满足感，他不开心。不过好在他觉得这件事本就不存在悬念，想想也就释然。

宇轩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大家欢呼雀跃，串掇老大请客。宇轩当然不会放过炫耀的机会，于是在学校门口的饭店定下一个包间，并发短信通知兰英到位。

兰英回复一句：“今天晚上计算机课，估计早不了，尽量过去。”兰英除了学校的课程，还在校外报了两个技能课：计算机和会计。在宇轩的认知中，校内的课都可上可不上，报名校外的辅导班简直就是情商有问题。兰英的措辞被宇轩当女生的小矫情，并不在意。

晚上两个宿舍十一个人齐聚一堂，唯有兰英缺席。宇轩满面春风招待大家，但是心里早已经气得不行。私下里给兰英打了N个电话，但是回复宇轩的一直都是：你拨叫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面子是头等大事，宇轩怒不可遏。

眼看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兰英还没有音信，宇轩决定挽回面子。他端起酒杯示意大家：“其实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早就想请兄弟们喝酒，游戏不游戏的不过是借口，今天正好没事儿，兄弟们尽兴吃喝，不醉不归。”

宇轩当时还没有和班花彻底分手，这是他们寝室都知道的事，不过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藕断丝连。大学生的情感，本就太多不定因素，没有几个人真的奔着结婚去的。

有酒喝，有歌K，谁管那么多。大家酒瓶相撞，又开启了一个疯狂的篇章。宇轩有点过量，他怕一会出丑，正想宣布结束。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一身牛仔裤白T恤兰英出现在大家面前。

“大嫂！”董鹏率先起哄。

“大嫂！”其他男生附和。

后面的事多少有点戏剧化。

宇轩正满肚子气无法发泄，见兰英进来，走过去拦住她，向她的脸喷着酒气说：“大嫂？呵呵，你们看看她，胸在哪里？屁股在哪里？看看这脸，不修整、不化妆，还到处裸奔，她有资格做你们的大嫂吗？”众人面面相觑。

兰英大大方方地站着，笑盈盈地看着宇轩说完，然后拉起他的手把他送到座位坐下，趴在他耳边说：既然玩笑一场，各留退路都好过。然后才面对众人说：“对不起了大家，我在外面上课，老师不让开机。所以来晚了。”然后端过一杯茶给宇轩：“宇轩，喝点茶。”宇轩不接，也不语。

兰英不管他，拿过一瓶啤酒，用牙咬开瓶盖对着嘴直接吹了一瓶，之后把空酒瓶墩在桌上，“今晚我请客，菜不够吃再加，酒不够喝再开，不醉不归！”

“大嫂豪爽！”董鹏竖起大拇指。

“我还有明天的课要准备，就不陪你们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结账了，不要玩太晚！先走了，拜！”

兰英开门出去，消失在夜色中。从来到走，前后没有二十分钟。兰英只有刚进来时和宇轩说了两句话，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宇轩一眼。

宇轩无名火起，想追出去告诉兰英：就你这副尊容，我压根没放在眼里。谁给你的自信来践踏我的尊严？

不过他清楚，现在追出去会让兄弟们以为他在乎兰英，他受不了这样的误解，尤其这个误解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兰英，他不能丢这个份儿。他隐忍着没有动，心里对兰英的恨却已深入骨髓。

好不容易挨到大家兴尽结束，结账的时候，账单果然已经被兰英买过了，这让宇轩对她的恨意又深了一层。

青年认为被人崇拜才帅气，长大之后才明白被人关心最难得。

03

从小酒店到学生宿舍，要经过教学楼和广场，广场中心有个大的假山。宇轩和一众兄弟从那里路过，发现兰英蹲坐在假山下。

许是感觉到有人来了，兰英摇摇晃晃站起来，虽然站不稳，依然顶着一张红到脖颈的脸，踉踉跄跄向前走去。

宇轩站在她面前，抱着双臂看着。“原来这就是你的豪爽？”

兰英不语，绕过宇轩。宇轩一把拉住兰英的胳膊。兰英转头，宇轩看见她居然满脸泪水，心里莫名地疼了一下。

兰英深吸一口气说：“宇轩同学我退出游戏，请你自重！”宇轩的手垂了下来，目送兰英走远。

游戏结束了？宇轩突然无比失落，反而不自觉地捕捉兰英的身影。教室、食堂、图书馆。看见她在，宇轩就能安心上课。兰英不在，宇轩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对于这样的反常举动，宇轩暗恨自己犯贱，开始有意识控制自己。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宇轩越是想控制自己不去想兰英，兰英的音容笑貌越是在他心里泛滥，这让他莫名痛苦。但是骄傲的个性又绝不容许他放下身份，主动联系兰英。对此兰英却毫无所觉，依然一边学习一边做兼职，在城市里穿梭，忙得不亦乐乎，至于曾经的那句戏言早被她抛诸脑后了。

大二寒假到了，兰英的学业和兼职都没有结束，只能继续住在宿舍。宇轩因为要帮导员做事，也没有按时离校。

放假第四天晚上，宇轩忙完了手头的事儿，去学校门口的超市买东西，打算第二天坐车回家。在校门口，宇轩看见做兼职下班回校的兰英。兰英依然清汤挂面的发型，素面朝天的脸蛋。背着双肩包，脚步匆匆。

看见兰英，宇轩没来由的心跳加速。想到要有2个月见不到兰英，失落涌上心头。

他转身回超市买了酒和熟食，骗过宿管阿姨，敲响了兰英宿舍的门。

门开处，刚刚洗过澡的兰英，高挽着发髻，着鹅黄色家居服站在宇轩面前。

宇轩忽然发现原来鹅黄色如此配兰英的肤色，而高高的发髻又让她有种古典优雅的美。

那一晚，宇轩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而兰英似乎从头到尾只说一句话：你喝得够多了，别喝了！回宿舍去吧！

宇轩不干，继续喝，一瓶高度白酒全部喝干，他彻底醉倒了。

朦胧中，他感觉兰英费力扶他，嘴里说让他到床上躺会儿。结果头还没挨到枕头，一阵头晕目眩袭来，胃肠翻涌，一张嘴吐了满地。

他眯缝眼睛看兰英捂着鼻子清理他的呕吐物，很是愧疚，怎奈头脑混沌身体绵软，只能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兰英用温毛巾给他擦脸、端水让他漱口，却一句话也不说。

那一晚宇轩头痛欲裂心却如归航的晚舟，安稳宁静，直睡到日上三竿，宿管敲门。

宇轩起身，发现自己睡在兰英的床上，而兰英不知道啥时候已经走了。

女生宿舍不仅满屋酒气，还有一个男生睡在床上，这令宿管阿姨气愤不已。

学校给了兰英记过处分，并责令她即日搬出宿舍，不允许她假期住在学校。

兰英请假回来搬离了宿舍，直到开学再也没有搬回来。兰英搬家的时候，宇轩手里捏着火车票，看着兰英拉着行李走出学校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愧疚和失落让他本就漂泊的心更无处安放。

大三下学期，宇轩留在本市实习，而兰英却决意考研，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直到毕业。

宇轩听说兰英考上了研究生、听说兰英去了某教育机构任教、又听说兰英创办了一处研究班，风生水起。

当然这一切不都是听说，而是宇轩有意探听来的消息。

宇轩毕业后换了好几个工作，后来在某保险公司安稳下来，从业务员到部门经理又到负责人，一干就是六年。

宇轩知道兰英就在这个城市，知道她的研究班的地址，知道她每天上下班的时间，也知道她的住处，但是他不敢见她也不联系她。

从入学之初的他与她的悬殊，到后来她与他的悬殊，宇轩彻底明白兰英真的不是他的菜。

曾经的吆五喝六的兄弟，如今各奔他乡，很难相聚。午夜梦回追思往事，有些人的名字居然都记不清了。而曾经与他浓情蜜意、花前月下的恋人也都各自成家，校园恋情就此封藏在青春的相册里，发旧泛黄，再没有心情翻看了。

在社会上拼搏磨砺十年，宇轩依然孤身一人。三十多岁的他，脸上已经有了岁月之痕、风尘之色，保险行业的艰难让他成熟稳重许多。父母从老家给他安排了很好工作，三番五次催他回去，但是他却总下不了决心离开。宇轩不明白自己坚守的是什么，渴求的又是什么。潜意识里相信，这个城市总有他舍不下的东西。

04

今天有人给宇轩介绍了一个客户，他们约好在客户的办公室面谈，而这个客户就是兰英。

兜兜转转，十年再见。兰英再也不是那个素面朝天的平凡女学生。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挥洒在诺大的办公室里。沐浴在阳光里的兰英，一头烫过纹理的短发，飘逸而干练。妆容淡淡，笑意浅浅，双手交握，表情亲切而又疏远。

“十几年未见，兰英可还记得我这个老同学？”宇轩随意地问，却认真等着答案。

“当然了！我们还有过一天恋爱史不是！”兰英大方地调侃。“所以别人介绍你，我这不借着给孩子买保险见你一面。”

兰英是给孩子投保。兰英有孩子了？抑制住扩散的心痛，宇轩笑着问：不知道谁这么优秀赢得了你的芳心？

“什么芳心啊！”兰英抬头看他一眼说，“孩子是我领养的。我从小没有享受过父母的疼爱，看到那些失去双亲的孩子，就像看到当年的我自己。”

原来是这样，原来兰英是孤儿，怪不得她那么拼。宇轩替兰英难过的同时也一阵轻松，“帮助这些孩子，也算我一份！”他推开兰英递过来的保费。

宇轩告辞兰英，走出写字楼。春风扑面而来，湛蓝的天空、清澈通透，路两边的柳树已然抽芽，朦朦胧胧生出一片春意，柳树下的土地里，不知名的花草正努力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