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
每天早起后,习惯到后园去转转。看看云天,看看花果的变化,看早起的鸟儿觅食…….今天早晨,我伫立在栏杆旁,看一只探过栅栏的柠檬颜色正在渐渐变黄。台风带来一丝微凉,蓦然想起,今天已经七月七了。看看园中,六月六秧的菜苗已长成。剩下两畦地,妈妈交代过七月七秧迟菜心苗。她说这天秧的苗,移植后菜长相好,起心迟。我问原因,她说是祖辈口口相传的经验。于是,小时候过七月七的场景又重临眼前。
七月七那天,是村妇非常忙碌的日子。这天的头等大事是天没亮就去挑水。人人都说这一天“七姐”下凡,天亮前的水是仙水,藏着不会生虫,用来洗澡不会长疮长痱子。我每年都嚷着跟妈妈去挑水,可是每年七月七我醒来的时候,妈妈已经挑满一大缸水。于是我只能想像这天清晨,村边的那口老井水汽氤氲,七姐下凡来到井边快乐地戏水,玩着玩着,早起的女人挑着水桶来了,七仙女飞走了,湿漉漉的麻石井盘上只有水桶“噗噗”的打水声………
我起床后,妈妈已经在用七月七水浸米了。她先量出三四斤米倒在瓦盆上,用刚挑的水泡着,到下午就可以磨米浆蒸发糕。浸完这盆米,妈妈又拿来一个瓦瓮,量好米洗净倒入瓮中,注满清甜的七月七水,密封好放在高橱脚下。妈妈说,米浸到霜降那天就要捞起洗净捣碎,晒干后用来煮粥,清心火解热毒。
忙完这,七点还不够,隐隐的鞭炮声传来,邻村有人家在拜七姐,我们村不注重拜祭仪式。随便吃点东西后,妈妈挑着两粪箕去年插秧时割下的秧尾下地去了,我跟屁虫似的粘在后面。到了菜地,妈妈把前些天锄好的地修平整,撒上菜种,再撒点猪屎沤的火灰做基肥,最后铺上一层轻轻薄薄的秧尾。她一转身,看见我正捧着一大把秧尾往溪水里放,秧尾随着水流悠悠荡荡漂得满溪都是,大喝一声:“作死呀!”,拿着棍子就过来。我撒腿就跑,边跑边说:“我在给小鱼遮凉呢!”
转眼就到了午后,妈妈把瓦盆泡着的米洗干净后就去燕珠娘屋背的石磨那里磨米浆。米浆磨出来要沉淀好才能蒸米糕。掌灯时分,米糕做好了,香甜松软又有点弹牙,我和哥哥吃得肚子鼓鼓的还不肯停嘴,晚饭直接省了。难得有美食,这一天,几乎家家的孩子都不吃饭。
吃饱后,把竹床往门口的石禾堂(晒谷场)一摊,我和哥哥就躺上床。萤火虫在周围闪;我们在看银河,找牛郎织女星;奶奶摇着扇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妈妈还在家里忙。夜色开始深,上玄月西沉,星空很漂亮,奶奶讲故事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不知何时,我睡着了。
花开花落,月圆月缺,眨眼四十年过去。奶奶已作古,妈妈也快七十了,那双巧手已被摩擦成松树皮。水井早就因污染被废弃,门前的田野变作公园,昔日的小镇已崛起为新城。七月七,村民喝着自来水不浸臭米不种菜也不做米糕了。
去年搬了新居后,我执意在屋后保留了一小块地,希望在灵魂漂泊的时候能闻到泥土的味道。七月七的早晨,我挥汗如雨,学妈妈当年的样子秧迟菜心苗,那双笨拙的手似乎有了点巧。
黄红金 2018年七月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