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娩
从小暑至立秋整一个月，农民们都在“双抢”，田间地头，打谷机踩得“咕咕”响，牛拉着辘轴在田里拼命跑，才收割了早稻立时插下晚秧。一遭下来，男人们的肩膀都磨掉了一层皮。
莲子收获期长达三四个月，新老交替零零散散的莲蓬一直可摘到中秋节前后。这期间女人们忙里忙外难得睡几个安稳觉。
立秋了，傍晚的山风吹到身上有些凉。溪边，几个男人光着膀子，只着条短裤站在水里，清凉的水往胸前一泼，忍不住“呵”一哆嗦。
“建民，你家收到好多莲子吧？”不知谁问了句。
建民刚抹了香皂一身的泡沫并没应声，“哗”地往水深处钻去。
“他呀，今年在村里算数一数二的多咯。”有人插上一句，“可门上收价钱太低，去白池的话可多卖几角钱一斤。”
农历七月初一，翠秀早起解手时发现裤子上有落红，因不多她没当回事，依旧剥了一天的莲子。到了晚上，翠秀躺在床上感觉腰酸酸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过了一阵，体内好似被虫子啃咬，痛在腹部，又像是腰上，用手去揉却没个准头。一夜没合眼，挨到窗外泛白，翠秀推醒建民:“建民，我肚子痛，快去叫娘。”
“吱呀”门打开，建民娘来到床前，“是不是要生了？破了羊水还是出了红？”
“昨天早上出了点红。”翠秀弱弱地说。
建民娘知道要生了，立即吩咐建民去请接生婆。
建民飞快地蹬上自行车，脚架都忘了打上去，磕到块大石头差点摔跤。
这头翠秀一阵痛过一阵，四肢百骸像被人生生地撕扯，钻心蚀骨。忍不住“哼，哼，哼”地低喊。
建民娘看了看她的裤子，说:“还早着呢！这点痛就受不了了！”
说这话是有她的原由，当年生大女儿桂兰，正赶上农忙，在田里割着稻突然胎动了。回家已来不及，于是后来就蹲着高堋脚下硬把孩子生下来。旁边就建民爹，他用衣服一包抱起，领着刚生完孩子的她走着回家。听说脐带都是自个儿剪的。
日过中天，建民才回来，跟着进屋的是接生婆桂花女。只见她头发凌乱，发上还插了根细小的稻秆。胸前的围裙上印着几块油污，身上散出股油烟味。
“唉，今早我小儿子与老婆口角，她老婆抹地打滚要死要活，故而耽搁到这时。” 她在盆里洗净手，摸了摸翠秀的肚子，又问了几句，思索片刻低声道:“要到晚上生去。”
翠秀哼哼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夜撒下黑幕，妄图把这小村庄掩盖。
“已开了三指，可位置不好，臀位！”
“啊……”
“你看能把萌伢子做正来吗？”
桂花女俯身，捣鼓了好一会儿，满头满脸都是汗，还是摇了摇头说:“准备好去大医院吧。”
“儿啊，儿啊……”翠秀妈已双眼含泪嘤嘤地哭起来。建民娘开门去叫建民，脚跨过门槛，看见几个七八岁的女孩子站在厅里，她们敛声屏气，眼睛怯怯地盯着门扇。
“啊——”门内正传出翠秀杀猪般的叫声，几个小身躯齐齐一颤。“去，回家！”建民娘张开双臂作赶小鸡状。
莲子还没卖，手上没钱，建民找到村队长水根借，人命关天，水根不待多想拿出六百块给他。
穷乡僻壤又逢晚上怎么上医院？建民一家正发愁。还好“一家有难，全村帮忙。”王大爷说他儿子开车回来了。经大家一番商讨，由王大爷的儿子开着大货车载翠秀上医院。拾掇好，建民与清泉用小竹床把翠秀抬上车，翠秀妈和建民的妹妹随后。
天黑乎乎的，几颗星星伶仃地挂在天角。汽车在夜色中小心翼翼地行进。
拂晓时分，他们终于到了县城。县医院门口依稀有人进出，建民几个下了车，却不晓得应把孕妇往哪儿抬，正踌躇。
“清泉，谁病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问道，她手里拿着一把笤帚站在花圃边。
“是你啊，建民老婆要生孩子。”
“哦，我带你们去妇产科。”她把笤帚靠墙一放。
女人领着建民办好了入院手续，找到病房，看着翠秀被抬上去，又帮忙叫来医生才离开。
医生检查后，说:“羊水太少，萌伢子的头出不来，要做个小手术，你们先去交钱。”
当建民战战兢兢地在手术单上签字时，翠秀又“哼哧哼哧”地哭起来了。
清晨的日光还未染上热度，明晃晃的金色从天泻下。
“哇” 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从病房里传来。建民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
“翠秀，看你女儿，长得好白净哦。”翠秀妈抱着孩子凑过来。
“嗯，”翠秀此时已筋疲力尽，只想好好睡一觉。
……
“吱”的一声，病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中等身材，偏瘦，五官不突出，但整体看上去还算清秀。着一套深蓝色工作服，胸前及袖口沾着些黑乎乎的东西，渗出一股汽油味。他提着一小袋东西走到翠秀床前，轻声说:“你还好吧？妈叫我来看看你。”
“……”
“听水凤说你住院，娘硬是把我从机床上拉下来。”男人笑道。
见翠秀仍不理睬，翠秀妈便说:“小明啊，你就回去吧！你妈的心意翠秀晓得。”
站在边上的建民妹妹神色一顿，“你是翠秀的亲哥哥吧？”
“嗯，你是……”
“建民的妹。”
小明打量了一下建民妹妹，微微笑了笑，转身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