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行者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老鼠生活在田野中,命运注定他们只能靠偷维持生活。
秋天是人类最忙碌的季节,同样也是老鼠最忙碌的季节。
人类忙着收获粮食,用以维持生计;老鼠忙着偷盗,也用以维持生计。
矛盾因此而产生。人类恨老鼠,因为他们不劳而获。老鼠怕人类,因为他们强壮无比。
寒冬季节,万物萧条,人归家,鼠归穴,田野一片安宁。
这一日,天气晴朗,太阳高挂,田野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温和,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此时,一群老鼠正在洞中酣眠。
他们周边堆满了各种粮食,这算是他们一年的劳动成果,也是他们过冬的保障。
接近晌午,田野上突兀地出现了一群人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俗话应该从不骗人,冰冷的铁铲与谈笑间露出的重重杀意,预示着有一件不平凡的事要发生。
厚重的脚步声在荒野回荡,最后于洞穴外止住,紧接着响起人类嘈杂的言语,分外吵闹。
也许是充足的食物给了老鼠勇气,他们抖了抖耳朵,继续酣睡。
呼喝声突然高昂,一股杀意直冲洞穴,年长的老鼠骤然起身,双目圆瞪,怒视前方。
紧接着,“咔”的一声巨响传入洞穴,有沙土簌簌落下,鼠群惊醒,进而汗毛倒立。
“盗鼠洞了!”冷冽的声音响起。
霎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老鼠们慌作一团。更可悲的是他们知道,他们的死并不是此次活动的目的,洞内粮食才是人类想要的。
食物代表希望,他们可以为了食物拼命,只是面对巨大的人类,他们没有任何勇气。
几铲过后,几粒泛着金黄的粮食暴露在黄土中,它的出现仿佛指明了道路,让人类更加兴奋。
密集的咔咔声再次响起,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音,在洞穴内萦绕,连绵不绝。绝望也在此时迅速蔓延,哭喊声不绝于耳。
“准备逃命吧!年长的先走。”族长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世间最惨烈别离,这大概就是生活。
人类绝无可能对老鼠手下留情,先走的必死,这是定律。
族长带头前行,布满血丝的双眼尽量保持着平静,他对着族群微微一笑,急步冲出洞穴。
一个锄头轰然砸下,在鼠群和人类的惊呼中殒命当场。
紧接着,第二只老鼠冲出洞口。
依然是惨死的下场。
接着,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第六只……
凄厉的惨叫响彻四方,那声音仿佛唤醒了人类骨子里的狠辣,诱导着他们更加疯狂地去追逐杀戮。
老辈们用生命冲击着包围圈,试图给后辈们争取希望。
作为老鼠,这已经足够悲壮。
然而,人类终究还是人类,并没有因为这悲壮手下留情,他们甚至还有些兴奋。
包围圈终于露出一丝缝隙,年轻的老鼠一拥而出,四散逃离。
猎杀终于结束,人类骂骂咧咧地将老鼠的尸体踢到一旁,随意的在黄土上蹭了蹭鞋,然后继续挥舞铁铲。
生还的老鼠在远处聚集,望着人类取走他们的希望。绝望又一次袭来,不知又有谁能在寒冬的饥饿中活下来。
一个秋天的努力终究没敌过一把铁铲,他们恨,恨自己是一只老鼠,恨自己只会偷,恨自己不会给世界带来任何美好而惨遭杀戮。
北风突然凛冽,生还的老鼠默默为先辈祈福,祈祷他们来世生活无忧,也祈祷他们来世投个好胎。
“走吧!生活仍要继续。”年长者说道。
一句简单的话再度将他们的心刺伤。
什么样的生活?偷偷摸摸吗?继续什么?继续去偷然后被杀吗?
一切的多愁善感终将毫无意义,他们黯然前行。
生活果然还是继续了,春天如期而至。
经过寒冬的摧残,生还的老鼠已所剩无几。他们爬出洞穴,深深相拥,放肆地大笑,终于,他们又可以鬼鬼祟祟地活下去了。
一只小老鼠脱离鼠群,循着记忆回到旧居。机械犁过的黄土地,翻出新土,早已将先辈们的尸骨埋葬。原来,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换了另一副模样。
他落寞地回到族群,在洞中独自垂泪。
此后,深居简出,不是怀念或者悲伤,他在思考,思考怎样才能让一只老鼠的生命有意义一些,怎样才能让这个世界接纳老鼠。他相信总有一种办法会让老鼠活得更好一些,最起码不至于惨死地头。
在某一天,他终于想明白了,一切的不好皆来自贪婪。
经过深思熟虑,他向族人宣布他以后不会再偷,他要通过努力,堂堂正正地活着。
偷是老鼠的天赋技能,是老鼠唯一的立足之本。对于老鼠而言,如果不去偷,生活会很艰难。不是没有谁想过去改变,只是口口相传的故事告诉他们那只是一条不归路,所以,他遭到了无情的嘲讽。
新族长来到他身边,轻声说:“孩子,没有可能的,因为我们要活下去。”族长看了看他的眼睛又说:“你的想法很多同伴已经尝试过,也包括我,但都失败了,究其原因,大概是付出与回报之间的不平等,我那么努力地不去偷,最后却是过得最惨的那个,事实就是这么可笑。所以,孩子,放弃吧!那终究只是一条不归路。”
先辈们惨死的画面如噩梦一般再次浮现,现实与梦想终需角力。他紧握拳头,硬生生的说道:“我想试试。”
族长笑容依旧,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从那以后他成了一名独行者,一只孤独的追寻梦想的老鼠。
此后,他不再游荡于田地间,不再去偷,饿了吃昆虫、野果,甚至草根。那味道很苦,但却映照着干净的路,生活就如同一串糖葫芦,酸甜酸甜的。
独行路上总多风雨,除了偷,老鼠的基因里并没有其他技能让他更好地生活下去,于是,他就那么熬着,期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天生活会突然不一样。
他每天坚持练习跳跃,然后用不太灵敏的鼻子寻找食物,以期望能尽快填饱肚子。
疲惫永远不可能超越生死,而他从不惧怕死亡,这也许才是他可悲的勇气的来源。
每一个有梦想的人,在内心都有一个绚烂的小世界,他也有,那是他快乐的源泉,也是唯一的源泉。在那里他有一双翅膀,可以整日翱翔,也可以落在人类肩头,热情舞蹈。
可幻想终归还是幻想,饥饿再次将他拉回现实,他自嘲地笑道:“如果我有一双翅膀,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我一定努力让这个世界变的更美一些。”
只是一句无心之语,小老鼠仿佛找到了新大陆,世界的改变或许就是从不经意间开始的。
“也许我该尝试着去飞。”
没有犹豫,他跑去问燕子,怎样才能飞,换来的却是厌恶的眼神。他又跑去问鸽子、喜鹊,换来的却是同样的结果。他差点忘了,他仍然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
梦还是那么遥远,可终归是有了方向。即使没人愿意帮他,即使被世界孤立,他依然选择坚持。他觉得活着不能只是活着,既然此生不能追求“有意思”,那么就去追求“有意义”。
后来,他仔细观察所有能飞的鸟类和昆虫。他发现凡是能飞的都有瘦弱而健壮的身躯,还有一对巨大的翅膀。
那是漫长黑夜中的一点烛光,给彷徨的他指明了方向。
他的心情不再低落,开始有目的性的做出改变。
他首先进行了积极的锻炼,每日疯狂奔跑、跳跃,其次是他时常用双手拉扯自己的腹部,以期望能变出一对翅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往复。小老鼠已经变成另一副模样,他浑身瘦弱,臂膀处的肌肉却非常强健,腹部皮肉也发生变化,有些松散,还有些宽大。
他还是一只老鼠,却没了老鼠的样子,他样貌已经丑陋不堪,可他并不在意。
在一个日落后,他爬上巨石,准备第一次试飞。
风吹过,满天柳絮萦绕身旁,似欢呼,似喝彩。
他纵身跃下,用爪子扯开腹部皮肉使劲挥舞,样子是那么滑稽而又可笑。
风划过身体,然后迅速从两侧流走,他感受到来自风的推力,他以为那就是飞,就在他准备放声大笑时,身体重重摔入黄土。
尘土飞扬,他重重地咳了几声,悻悻然地笑了起来。
回到巢穴,他静静舔舐伤口,脑中回想着得与失,以便来日再战。
族人都以为他疯了,轻蔑地笑着,他也知道他是真的疯了,为了那一股从腹部划过气流彻底疯狂。
日拱一卒,功不唐捐,他相信所有的付出在将来都会得到回报。以后的日子里,大石旁总会出现他的身影,爬上,然后跳下,他的疯狂也冲出巢穴,传遍田野。
不久后,巨石便成了田野中的大舞台,每日都会有各种围观者来此聚集,他们来看“老鼠跳崖”,更确切地说他们在看一个笑话。
死都不曾怕过,又怎会在乎些许嘲笑,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努力。
岁月如刀,刀刀无情催人老。
多年后,他老了,不复强健,身上的伤疤已是纵横交错,走路也是一瘸一拐。远远望去,就像深秋的黄叶,孤独地在秃枝上坚强。
又一次摔倒在地,他无力地靠着巨石,面对夕阳哼起了小调。天那么红,他那么的悲伤。
一只麻雀落下,隔他很近,静静地聆听着忧伤的小调。
“你好啊!小麻雀。”一曲唱毕,他轻声打着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