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被贬了,来到黄州这个地方,已经是第三年了。
遥想当年在湖州任太守时,着实爱极了那里!
山水遥望、太湖迷蒙、桔林湖中、苕花溪上。洁白的顾渚茶牙、胭红的梅溪木瓜、透明柔软的银鱼,还有那供我挥洒豪情的善琏湖笔,都让我看不足。那里的山水人文气息都很符合我的品味。
只因小人当道,拿我的诗文说事,我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来到了长江边上这个穷苦的小镇——黄州。长江北岸的风情果然不如江南那般温柔旖旎,连鸟叫的声音似乎也暗淡了许多。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我不会有太多的怨言,毕竟那三年前的弹劾已让我胆战心惊。
闲暇之时,我也会芒鞋竹杖而出,架一叶扁舟,泛波长江之上,遥望着那“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任徐来的清风吹拂起那已经花白的发丝。兴致到来之时,便与船夫唱和一曲,颇有点隐士高人的意味。
这天,我正好去沙湖买田,归来的途中不想遇了雨。这雨点,开始还是淅淅沥沥,渐次愈密,“啪嗒啪嗒”打在林叶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奏不成一首和谐曲。同行的人,都在抱怨这天空不作美,尽量地往林荫大的地方挤。我却不在意,在雨中哼着小调儿,慢慢地踱着步子。这雨洗刷着林叶,原来灰蒙蒙的叶子,竟像绿翡翠一般,发出夺目的光泽,晶莹透亮,焕然一新。这沉闷污浊的空气,也变得清新可嗅,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全身上下的细胞好像也跳跃起来。
青竹做的柱杖在泥地里戳出一深一浅的洞,芒草打的鞋子也陷在土里出不来,抬腿很吃力。在不远处,几匹骏马飞驰而过,马蹄溅起的泥花飞到了我的脸上、身上。马背上的人,似乎在朝我讥笑。而我却毫不在意。疾奔而去,固然可以少淋点雨,不过却少了在雨中漫步赏景的乐趣,不是吗?我宁可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在风雨中,在山水间,在渔樵里,放浪形骸一生,苦也是甜。
雨势渐渐小了,雨点打在林叶上的声音也越来越疏。此时正是“乍暖还寒时候”,“翦翦风”尖利地吹在我身上,我不由自主伸出双手环住我的双臂,但还不至于寒凉。本来还有点酒意朦胧,被风这么一扫,顿时清醒了不少。雨叮叮咚咚,几停,我抬头向不远处的山头望去,一抹斜阳挂在天边,那余晖温婉又雅韵,沐浴着黛青的群山,轻轻、柔柔、暖暖地笼罩着我的整个人。
雨已停,偶出的几声鸟鸣划破天空,显得林更加静谧。鸟啊鸟啊,晚霞时分,你欲归巢。子瞻啊子瞻,你看到了吗?你是不是也要回归那心灵的家?远离官场名利,尘世污浊,回复心的淡然平静,从此“江海寄馀生”呢?
回头望一眼走过来的风雨萧瑟的地方,我信步归去。我不想再遭遇官场的黑暗,也不会再追求那一手遮天、呼风唤雨。风也好,雨也好,朗也罢,晴也罢,“一蓑烟雨任平生”。我将追随五柳的脚步,回归山林,飘然远去,在南山下采菊,在酣酒后悟谛。归去来兮!归去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