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院子叫稻床
我有院子叫稻床
文/胡美云
在枞阳,乡下人家但凡有种田地的,家低子再薄,只要房前屋后有点地的,都是要花些时间与出些力气,搞出一块平整光滑的小院子来。明明就是个标准的乡下小院子,但却极少有人将它叫做院子的,大多喜欢把这样的小院子叫作稻床。
稻床,稻床,稻子的床。只是轻轻一念,唇齿轻启间,丰收的喜悦便来了,四季的颜色便都晕开了。
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我家是没有这样的稻床的,所以每到打稻晒稻或者收菜籽黄豆时,父亲和母亲都要提前和交好的邻居打招呼,约时间借别人的稻床好错开了用,队小邻里间大多处得和睦,稻床好借,但再近的邻居家的稻床离自家都还是有些距离的,早晨,要一担担地将稻谷挑出去,还有中午的翻晒,傍晚的收了挑回家都不是很方便,耗时耗力。所以,坚持了几年赶上队里再次分田地后,母亲便拿了自己最好的几分稻田和人换来了房子边上的一块菜地,然后发动一家人挑泥担土的,将菜地一分为二,一半平成了一块大小适中的稻床,一半挖成了一小方鱼塘,然后又一担担地从桃花山的山脚下担回了石头,码砌出一个齐腿高的小院墙,自此,我们家才算是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稻床了。
儿时记忆,春天的稻床最是清闲,冰雪初融,稻床周边有初冒头的野草谷芽,是鸡鸭等家禽的乐园,它们可以自由地闲逛觅食,赶上母亲到菜地里锄禾归来,就有满篮子嫩得出油的草,或者泥土解冻后疯长的菜,提到稻床边上,找个角落呼拉一声倒下去,吆喝两声鸡呀鸭的。便有从远及近的欢快奔扑声,整个稻床便生动了起来。
夏日的稻床最是忙碌,而且那忙碌是披着星戴着月的。通常,太阳尚未晒到稻床上时,打稻机的声音已经唤醒了又一个新的日子。待几捆稻把打完了,太阳也升得差不多了,这时候的稻床就完全属于稻子和太阳的了。一地金灿灿的稻子,收罗着漫天金晃晃的阳光,夏日的中午,竹筢从稻子上筢过时,空气都染满了谷子的香味。
待到傍晚时分,日头渐渐西沉,稻床上便是忙碌着收稻谷的人了,通常是孩子牵开麻布袋,大人用畚斗一点一点往袋子里装,一时谷子声,孩子的说笑玩闹声,间或夹着来了几只偷谷子的鸟雀声和着大人的大声呵斥声,真正是热闹极了。待这阵子热闹过后,太阳便真的完全沉入了山的那一边。远处或者近处,便有袅袅炊烟渐渐升起。
至此时,稻床才算是真正静了下来,但这样的安静也是极短暂的。待稻床将白天的余热一点点的散去后。吃过晚饭后,母亲便会搬张竹榻子到稻床上乘凉。躺在凉凉的竹榻子上,晚风轻抚,可以与满天星星对话,偶尔会有点点萤火虫飞过,打破一时的宁静,但是,母亲嘴里的歌谣,手上轻摇的蒲扇,远处田间此起彼伏的蛙声,很快就将那片刻的热闹带进了甜甜的梦乡。那一刻的稻床,是孩子的梦之摇篮,是劳累一天的母亲卸下疲惫最轻松的时光。
经过夏的热闹后,秋的稻床就安宁了许多,稻床的边上,父亲已经码起了一块高高的草垛,从山上砍回的柴火也放置着等待日渐干枯,不久之后,也会和一捆捆的稻草一样,被堆成一座紧实的柴堆,和日渐清闲的稻床一起,静静地等候着冬的到来。
冬天时的稻床是懒洋洋的,一堆草垛,沉寂地守望着太阳,太阳出来了,稻床才又醒了过来,母亲会将火桶搬到稻床上,找个背风的地方,依着草垛,让我们一边烘火一边晒太阳。也有讲究些的,或者家里来了客人邻里来窜门的时候,就会搬张桌子,摆上水瓶等一应与闲适的日子配置得恰到好处的物品。
稻床边的院墙外,放着几块齐整的大石块,队里和我一起上中学的利平同学,曾无数次的站在上面,等候或者讨要他借给我看的《今古传奇》或者金庸,古龙的小说。那时候,因为母亲对我看这类闲书的严厉打击,东躲西藏之下导致我看书速度日渐缓慢,那等书的人便跑得勤了,偶尔有人路过打声招呼,问声好。便热闹了稻床的一角。
后来,随着我们四姐妹的陆续长大,先后外出,直至成家。父亲和母亲空闲的时间多了起来,便买了些果树种在稻床的周围,说是给稻床添些热闹。前些年我最喜选在国庆时回家,那是最好的回乡时间。有挂满枝头的桔子,板栗树上毛茸茸的板栗将嘴咧得恰到好处。一树红柿压弯每一根枝桠,运气好的时候,赶上边上的老枣树正好结了一树秋枣,还能重温一遍儿时拿着竹稿篙打枣子的乐趣。
只是,后来因为父亲的离去,母亲一人在家总叫人不大放心,便到常州和小弟一起住了。稻床,是真正的闲置了起来,连同稻床边上的家。有次电话里和母亲聊起,说到那一树的红柿子,母亲念着:怕是都入了鸟雀的嘴了哦。语气里却分明透露出一腔对乡土的怀念。
顺着母亲的乡愁,透过时光的长河,我仿佛望见母亲门前那方小小的稻床,它正沐着冬的暖阳,桔树退了青翠,柿树卸了一身橙红的果实,腊梅淡黄的水晶般的身子盈着暗香,麻雀或者一些不知名的鸟儿时儿光顾,继而成群的在地面上跳跃,轻啄。隔壁的老太太拄杖而过,坚硬的泥土路上敲击起一阵缓慢而悠长的“哒嘀哒嘀”声,惊起一地清闲的鸟儿,半空鸟鸣,半空翅膀扇动的声音。
稻床,沉默不语,狭长的时光里,便有笑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