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1日 回乡记

在火车站坐上返乡的动车，驰骋在江汉平原的腹地，外婆指着外面，又讲了那个故事：三四岁时寄住外婆家，中午吃饭时被鱼刺卡住了，外婆背着我去镇上，走了几里地，我主动说背累了，下来自己走吧，又走了一会儿，遇到了一个顺路的小巴士，捎带到镇上。三十多年，弹指间，乡间小径铺上了沥青，万万没想到近处平行铺上了铁轨，子弹头动车组风驰电骋，比爬在土路上扭动前景的依维柯强过百倍。到了目的地，居然也叫到了滴滴快车，十元钱就送到了镇上，在镇标下吃了特色牛肉面，十二元一碗，切得细细的、满满的牛肉片，味道好极了，在旁边的家庭作坊里带了一提家乡甜点“荷月”，然后踱步走到了外婆家。

此行目的就是回来清理遗物的。打开房门，感觉进了垃圾回收车间，墙壁斑驳污浊，狭小客厅里的桌椅破败，神龛前的烛台里蜡液和香灰堆积，还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主卧的床已经拖出来了，摆在露天的空地，准备搬到别的屋子，里面还有沙发、衣柜、皮箱子、电视机，按照生前的原样摆放着，皮箱子体型巨大，外面漆黑的皮，看不出年份，据说是地主家里的，从广州的老家、武汉的姑奶奶家再辗转搬回来的。老式的CRT电视机上面还有DVD碟机、机顶盒，后面密密麻麻插着各类线缆，搬出来放在台子上。一箱子空啤酒易拉罐，还有一箱子未开封的啤酒，生产日期定格在2016年。还有成箱子的各类补品盒子、箱子，买红桃K送的手表。码放整齐的都市报，提前订了两年的，一大摞的报纸堆砌着。未开封的红酒一组，看样子是两瓶，还有一个缝纫机。衣柜里的镜子里夹着一幅长城的图画，上面标注着是送给国际友人的复制品，年幼的我在外婆家床头看电视时，无数次凝视着这幅长城。隔壁的次卧，更像是垃圾场了，进门左侧是手工打制的两个书架，一个堆放了工具书、生物教科书、毛泽东选集，书皮都包的好好的，扉页写着外公的大名。还有各类铁皮的饼干、糕点盒子，盒子里装着二极管、铁线管、线圈。还有个书架，是电工、奥妙、生物类的杂志，每年按照半年一本装订好了，按照年份依次排好序列。慢慢翻着，在海南、广州拍的照片，还有底片出来了，他自己学会照片冲洗技术，也曾经有个小的暗室，这些照片应该是他自己冲洗的，他在海南剑兰旁观察植物，还有一张菠萝蜜书的照片，照片背面注明树种，还有带着当时七八岁的表姐游玩广州动物园，给大象拍特写。初中、大学的毕业证也有了，原来就在省城念的中学，大学毕业证是手写、繁体的，红红的印，毕业照上的他神采奕奕，对未来充满了无限向往吧。师范学校电影播放员许可证、拖拉机驾驶员驾驶证，这些都是业余外的活儿，可以想象他在上课之外还忙些啥，电影播放还有个日志记录本，只记录了一页。劳动记录工分的本子也有，哪天做了什么活儿，算了几个工分。还有与他弟弟、姨妈的通信，他弟弟说调到贵州了，随信寄来了地图，请他标注下当时他弟弟出生及生活的地方，从安徽到了贵阳又到了广州，这家人经历了怎么样的颠沛流离。还有每年的工作先进证书，证书上表述的是“工作表现X等”，还有地市人才局颁发的“高级讲师”证，这些老物件，和或许有用的生物教科书、人体解剖书等一并打包，以他个人的名义寄给了原来工作过的学校，也是留个念想，毛重16KG。那些价值不大的书，还有杂志、报纸，统统当做废纸卖了。繁体树排的毛选、百科书、海外读物就留下来，当做收藏品。书籍里好多灰，有的还有蟑螂卵了，里面歇息的蚊子被惊扰，不管不顾的见人扑来吸血，被重重的拍死在皮肤上。包好书皮的书籍得不到主人的再次打开。

外公的母亲遗像有好几副，一幅离世时做的，一幅素描手绘的，一幅照片的，还有一幅年轻时的，这个没地方放，也无法带走，只好当场烧掉，向她在天之灵祷告，您儿子已经陪你去了，这些都没法带走了，愿你们安息。还有她当时追悼会的影集，一个出息仪式的签到本，看着这些都是堵得慌。

可以想象，看着他字写得小小、密密麻麻的各种笔记，还有从小到大各类舍不得扔掉的东西，对母亲的极度依恋，对旁人的要求一概接受，对待自家兄弟的一再妥协，对外婆的残忍和剥削，可以想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吧，在家里和自己的领地里是个至尊无上的王，在血亲和族人面前怂得无以复加，在同事和邻居那里又是有求必应，没有投资、理财和商业的头脑，喜好音乐、舞蹈还有异性，居然翻到了一本壮阳的广告书，应该买某种男用产品送的，写的是XX皇帝及壮阳故事传说，这点上可以说和古代皇帝都是类似罢。言至此，感情也比较复杂，对于他的才华，是佩服的，与他的感情，还是有的，但父母对他却是痛恶和嫌弃的，于是我不得不又多一份恶的感情。曾经买东西总是那么任性，成堆成件成箱的买，最后，各类废旧物品清理了三车，用电动三轮拖走，换回了300大洋，衣物、酒精、汽油、火柴、香等等扔在门口的垃圾场，仙女散花一般，铺满了半面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