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 道德经第二十五章学习感悟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呵漻呵，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国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第二十五章 杨鹏校订版）

我很少使用朋友圈。打开我的微信相册，就能瞬间看遍五年内我发的所有朋友圈；对于朋友圈的动态也不太关心，通常是想起某人了，再去点开他/她的相册进一步了解。可是，2017年的6月，我分明是被朋友圈上的一些疯狂给气闷了。许多人都激动地转发着一篇文章，然后骄傲地挥着拳头在朋友圈中声明：谁说我们中国人没有信仰？我们的信仰就是“自强不息”。

而被转的文章，是一个公众号上写的一篇关于一名美国哈佛教授从中国的“愚公移山”等一系列中国神话中提炼出来的结论：谁说中国人没有信仰，中国人的信仰就是与难以战胜的力量做斗争，永不服输，自强不息。

当我再次看到我的朋友圈上一名重量级人物也在豪情满怀地高歌之时，我再也忍不住地回复了：“美国教授只说对了中国精神的一半：自强不息。《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强不息”前还有“天行健”呢。把自强不息当成信仰，是对的，但不全面，而且很危险。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圣人，畏大人之言。”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生是残缺的短暂的有限的，人性是有污墨的。把不屈服不服输作为信仰的全部，是要狂妄地去斗天斗地斗自然吗？”

然后，我投诉了这篇文章，投诉它的以偏概全，投诉它的误导误解。无奈，学术自由、人轻言微，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如今道德经感悟系列写到第二十五章，自然而然地想起此事，才发现我错了，错在这句话：“把自强不息当成信仰，是对的，但不全面，而且很危险。”我知道，我试图在用肯定之中推进观点的方式来委婉表达，但这不是中庸之道。中庸是在不抹杀是非底线前提之下的行为艺术，是哲学上讲的那个最合适的度，而“把自强不息当成信仰，是对的”就抹杀了是非底线。

信仰是个体心灵与上帝的牵手，是内在的改变与苏醒。（无论此处的上帝是《圣经》中的上帝，还是《道德经》中的天之道，还是《论语》中的天，还是其他经书中的无所从来，亦无所去的无始无终的存在）以自强不息的方式，根本不可能做到。人生是有缺陷的，生命是短暂的，而道是“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的，是广袤无疆、上溯无极、追远无终、自远而返的。不与“上帝”握手的个体心灵，不把有限融入无限中去感悟的生命，如同一个孤单而无法延伸的线段，生命失去了高度，也难以很好地拓展生命的宽度和长度。抛弃了“天行健”的自强不息，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如同漂萍一般，轻，浮，无根基，无依无靠，无系无归。

另外，愚公移山式的那种不服输、斗争到底的精神真得值得歌颂吗？孔子说“勿意、勿必、勿固、勿我”，不主观臆断，不绝对肯定，不拘泥固执，不以自我为中心。孔子还说：“‘言必行，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愚公移山中的这种“必”，到底是一种可歌可泣的自强不息？还是一种并非符合天时地利的固执己见？心中没有了“天道”的参照，少了“天行健”的依据，就很有可能做不出正确的判断。

《论语·子罕》中有一则：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比如用土堆山，还差一筐土就要堆成了，但我停了下来，是我要停下来的；比如在平地上堆山，虽然只覆了一筐土，但我继续，是我要继续的。在这里，停下来和继续的原因是什么？是事业的难易吗？显然不是，大事业就在眼前，还差一筐土就成了，很容易就能达到。是基于利益的算计吗？显然不是，差一筐土而不去做，损失一定很大。是偷懒了懈怠了功亏一篑吗？显然也不是，前后语境的对照，这种不能持之以恒的“功亏一篑”的流行解读并非是本则的重点。停下来的真正原因，是发现了不道义，就断然放弃。君子“自强不息”，但君子心中有敬畏，有“顺应天道”的内在自觉，有“道”的约束，就能够做出超越功利的判断。

 杨鹏老师说：“功利谁不会？天生的。有功利之上的追求，才有文明……苏格拉底和耶稣，皆为舍身就义的极端典型。孔子不像他们那么激烈震撼，但都使生命超越利害算计之上，朝向价值之光的方向。”

 文明的曙光在于超越功利之上的追求中。脱离了“天行健”，没有了对“天道”的信靠，人性之中善的一面显得弱小而没有依靠，在纷繁复杂的世事中，容易迷茫，陷入困境，人云亦云，做不出正确的抉择。没有了对“天道”的信靠，人性之中恶的部分会被放大。当“恶”在“自强不息”的努力下，就会成为一种强大的破坏力量，破坏文明，破坏生态，如同没有河岸而恣意泛滥的河水一般，是人间的灾难。没有了“天行健”之后的“自强不息”，就逐渐演化成人定胜天的狂妄，演变成天人合一的自大。殊不知，人定胜天，是对天道的僭越，而天人合一，是要藉由信仰来达到。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是宇宙中的位序关系与万物运作秩序所在。人效法大地，大地厚德载物，无所不养；地效法天，天降甘露，无所不覆；天效法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创生蓄养万物；而无论是人、地、天、道，最终效法的都是“自然”，这个“自然”，就是“先天地而生，独立而不改的存在”，就是“无名，万物之始”；就是如同水一般流动着的、无所不在、无始无终、创生万物、创生生命、维持万物公平运作的无形的能量，那是宇宙之间最大的善，“上善若水”就是对这一至高力量的歌颂。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地的运行转动，永远是健在地前行。天之道，创生万物，天之道，利而不害，君子当效法地、效法天、效法道、效法自然，也自强不息地去创造，去开创；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运用君子的智慧与能力，用创新的行为来弥补天地间的不足，参赞天地之化育。

中国人的创世纪在“上善若水”里，在“大一生水”篇中。谁说中国人没有信仰？中国人的信仰在《道德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