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轮下岫玉影(3)
三、心底流光映月影
07
堂上,梁瑜庭的尸体仍然静静地安放着。按照北宁乡的乡俗,他的尸身还要再停放六日。一众人等都屏气凝神,等着那妇人道出原委。
“刚才那个人,是我杀死的。”那妇人一开口便承认了。
众人都面露惊讶之色,王常林正欲插话,见梁老爷以手示意听她说完,才耐住性子又安坐下来。
“我知道有人要暗算梁二少爷,那时二少爷已经受伤了,但他还是一脚把他的刀踢掉了,就在二少爷要制服他的时候,我在旁边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
“看见不远处还有个人影冲出来,朝二爷背上好像又捅了一刀,吓得我大叫一声,那人影就跑了。”
“你是说,除了这个人,还有一个跑掉的帮手?”梁老爷和王常林都一脸紧张。
“是的,他原来好像不打算出现,看那人要失手了,才冲出来的。他没想到附近还有人,所以我一叫,他就跑了。可谁知道,那个倒地的家伙竟然是假死,二爷背上受伤后,他又冲上去勒住了二爷的脖子——我当时吓坏了,可看二爷快不行了,我赶紧捡起掉在我附近的那把匕首,从背后捅了他几刀……我当时真的吓坏了!”
“你一个弱女子,胆子竟然不小。那你为什么要帮梁二少爷?难道你认识她?”王常林审视着面前这个柔弱美丽的女子。
“小妇人本是专程来,来找二少爷的,可来到此处,又不敢上门,只在那树林里等着,见一个柴房还可容身,便躲在那里。却不想,我在柴房里偷偷看到有人要对二爷动手。”那妇人慌慌张张,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
王常林手里抓着一个天青色茶杯,不停地把玩着,见妇人的神情紧张,便道:“你别着急,慢慢说,先说说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来了。”
梁老爷、柳老爹等都劝她不要着急。
梁瑾庭给她端上一杯茶,让她慢慢道来。
“小妇人名叫阮岫玉,本是南溪乡阮家巷人。三年前,长江发了洪水,南溪乡大半被淹,我父母、姐姐三人都在洪灾中失散了,这么多年,只怕……如今,只剩我孤身一人漂泊。”
那妇人当着众人的面,说起了自己的来历。
08
原来,这阮岫玉当时年仅14岁,因无人依靠,便流浪到宁远县城里。为了活命,不得已卖身于酒楼做了一名艺伎,藏身于赌坊酒肆卖唱糊口。彼时,那一带生意常受梅花山的一伙土匪骚扰,乡民常免不得受他们欺负。
“那时我栖身在县城最大的酒楼金凤酒肆唱曲,为着藏身方便,便取了个艺名唤作韵儿。”阮岫玉说着,一双眼感激地看了一眼梁瑾庭,“三年前,就是在那酒肆里,我遇到了大少爷,梁瑾庭。”
那梁瑾庭在一旁听着,却始终心不在焉,一双眼偷偷看着那妇人,见她时隔多年后竟还记着旧事,便心头一热,又觉得总是过去的风流韵事,不免觉得荒唐,便拿眼瞧了瞧梁老爷,见梁老爷并无反应,便忙起身向众人道:
“不错,那是我头一次见到她。不瞒诸位,这女子实在美貌,我心里是着实欢喜,本央她陪着喝杯酒,却没想突然闯进来几个土匪,我一问才知,是那梅花山的土匪头子梅之遥早看中了她,当着我的面,那几个贼人便要拉扯着带回山寨。我如何肯放过,想着平日里与那梅花山也算是打过交道,何况,咱老二当时已在北宁乡算是头面人物。加之我的酒兴无端被搅扰,心里着实不快,便仗着酒劲儿给她出头。却没想到,那帮贼人竟然完全不给我们面子……”
那妇人便给梁瑾庭施了一个礼道:“实在是多亏大少爷!后来,大少爷带着的人与那些土匪们动起手来,不多时,二少爷带着几个汉子赶到,只片刻功夫,那几个土匪便被打散了——梁二少爷的功夫实在了得!临走时,二少爷还给了我十个大洋,让我离开宁远县城,躲开那伙土匪。”
听得这一段经历,众人不免都唏嘘不已。梁老爷与柳老爹相互看了一眼,王常林却抿了一口茶,道:“这么说,梁家两位少爷倒是你的恩人?那你千里迢迢赶来此处,是为何事?难道是为报恩?”
“长官明鉴。小妇人自经了那一番折腾,便无法在宁远县城混迹了。迫于无奈,便往别处谋生。这一逃,便回到老家南溪乡,老房子早已经没了,我便想着再修起房子来,也因这一段缘故,才遇到了我丈夫。他见我独自一人十分辛苦,便帮衬着我盖起了房子。几个月后,房子盖好了,他的热心肠也打动了我,因此便嫁给了他。起初,倒是过了一年安生日子,可谁知苦楚却在后头。”说到此处,那妇人便又淌下泪来。
王常林诧异地道:“苦楚?发生了什么事?”
09
“什么事?还不都是因为沾上了恶习嘛!”那妇人愤愤不已。
“南溪乡,南溪乡……那南溪乡也是个不亚于土匪窝子的地方,乡风民俗只知蛮横霸道,嗜好烟酒赌博,想必你那丈夫也逃不开这些恶习。”梁老爷突然开口道。
“梁老爷明见。”阮岫玉见梁老爷一语道破,有些吃惊。
“梁老爷不愧是见多识广。不过,姑娘,你还是没说出,你是为何来到此处的呢?”王常林有些心急,又抿了口茶。
“也是小妇人命苦,我那死鬼丈夫自从被恶习缠上,成了一个嗜酒好赌的主儿,成日里醉醺醺的,就只赌钱便把个好好的家给败了。家业败了,更兼他常酒醉,小妇人常无端被他毒打,我实在忍耐不过,便趁他酒醉之时……”
“把他杀了?”
“我一个区区弱女子,怎敢杀人?”
“那你是?”
那妇人叹了口气,道:“没有办法,小妇人只得趁他酒醉,将家中剩余钱物一分为二,拿了其中一份儿,逃走了。”
“一个妇人,竟背着自己的丈夫逃走,一逃竟逃出数百里远,也是奇闻一桩。”王常林连连称奇。
梁老爷道:“你逃走,倒不忘给丈夫留点财物,也算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只是,你夫家竟也不来寻你?”
“她从不问我从何处来,也从不关心我过去的事——我不过是个苦命的流浪之人……”说到此处,那妇人竟不再言语,只掩面痛哭不止。
王常林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那妇人接过,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拿眼看那王常林。
王队长看那妇人一眼,却微微一笑道:“真是苦命之人!不过,你既逃走了,天地之大,却为何非要来北宁乡?”
听王常林问起,那妇人突然脸色一变,道:“我逃走时,本不知该去往何处,只因记得当时与我一同唱曲的姐妹羽儿还留在宁远县城,我俩十分投契,便回旧地寻找,谁知她人虽还在县城,却已嫁了金凤酒肆的老板做了二房,我去时,正房太太刚因病过世不久,她便做了老板娘。见面时,我二人欢喜不已,她便留我在她酒肆里帮厨,做些收拾采买的活儿,也才算安下了身。”
众人听那妇人娓娓道来,竟似听说书先生讲书一般,连那瞧完花草悄悄走进堂上来的王老六也听得津津有味,眼神如痴呆一般,只怔怔地望着那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