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禅随笔》十七

历经三朝六帝的嵩山慧安禅师

在五祖弘忍大师门下，不仅有六祖惠能大师继承其祖位，还出了一位年岁颇高的嵩山慧安禅师（582-709）。慧安禅师又称老安禅师，俗姓卫，湖北荆州支江人，五祖门下十大弟子之一。慧安禅师一生，共经历了隋、唐、周（武则天于公元690年改国号为周，定都洛阳，史称武周）三朝，前后六位帝王，即：隋炀帝、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武则天、唐中宗。

隋炀帝大业（605-616）年间，因召集天下百万庶民开挖通济渠，损伤大量民间劳力，导致饥荒，饿死很多人。慧安禅师便四处奔波，向富人乞食救济贫困。唐太宗贞观（627-649）年间，慧安禅师慕名往黄梅参五祖，得祖师传授心要。唐高宗麟德元年（664），游终南山，栖于石壁洞中禅修，高宗闻其德名，遣使诏之，禅师婉言谢绝。后游至嵩山，感叹曰：“是吾终焉之地也！”于是驻留，不复它往。

慧安禅师住嵩山不久，四方禅者便闻名前来参访，一天，有坦然、怀让二禅僧来问法，曰：“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慧安禅师答：“何不问自己意！”

问：“如何是自己意？”

慧安禅师答：“当观密作用。”

问：“如何是密作用？”

只见慧安禅师看着二人，用自己的眼睛反复睁开、闭合，当做回答。坦然禅师当即有所醒悟。怀让未能契会，慧安禅师便打发他前去曹溪参六祖。

问：禅宗所谓“祖师西来意”是什么名堂？

答：字面意思指：达摩祖师自西方远来东土，他的意旨是什么，即根本目的何在。

问：这很简单嘛！难道不是来“传法度众生”么？

答：是，但不仅如此。

问：此外还有什么呢？

答：不在此外，确有您不明之处。

问：那是什么？

答：天然的秘密作用。

问：它在哪里？

答：它已经回答您了，请静念留心，自然明白。

问：怀让禅师当时都没明白，我怎可能一下子明白？

答：怀让已死，您还活生生地健在啊，有何不可能呢。

慧安禅师这个“密作用”太拽了！禅师眨眨眼睛，告诉那两位这就是秘密作用，也告诉了千年后的大家。

问：假如您是慧安禅师，人家问如何是密作用，不许眨眼睛，您该怎样作答呢？

答：喝一口茶，然后闭目养神，可以；冲他俩嘘一声，可以；起身离座，径直回房，还可以。

问：到底该如何理解呢？

答：还理解个屁！不放下理解，怎能够超越妄想分别。你不去定义它，哪里不是秘密作用？所谓秘密，作用者无形，空且不死，故称秘密。关键在于要当处省觉，不可落入道理当中，在那里面折腾，纯属作茧自缚。理解来的，是别人的，也属于妄想；当处明白，便会发现秘密就在自己这里。《法宝坛经》当中，六祖云：“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边。”诚哉斯言。

武则天称帝后，以师礼遣使迎请慧安禅师入朝受供，高龄的禅师慈悲应允。相见时，武后曾问禅师：“不知禅师您甲子（指年龄）多少？”

慧安禅师答：“记不得了。”

武后问：“为何记不得了呢？”

慧安禅师答：“这个生死之身呐，就好像转圈子一样，生生死死循环不停，没有尽头，记它做什么呢！更何况这个心的微细流注当中，那不停起起灭灭的如水泡一般的思量见解之类，纯属妄想。从心最初发生分别，直到一连串儿心念波动完毕，也只不过如此而已，心没有两样，哪里有什么年月值得记忆呢。”

武则天听了，深为折伏，乃礼拜信受。

问：什么是心的微细流注？

答：就是第七识的连绵思量，其中具有种种微细的分别与见解。思量就是分别，也可以理解为微细分别。在一般人的潜意识当中，这种微细分别永不会停止，如流水一般潺潺不绝。它一旦停止，这一生便会结束，神识将离开身体，随着业力奔赴下一生。

问：在《指月录》当中，慧安禅师把见解叫做“见沤”，这有何深意？

答：任何见解都不是实际存在，那都是人们的思量心制造出来的无常观念，如同水泡一般起灭不定，终究非实有。所以禅师将其称为“见沤”，即见解之水泡。依据《大乘起信论》和《圆觉经》，被见解所束缚，执着为实有而死抱着不放，那就是普通凡夫；一旦透过见解，则破除理障而明见心性，那就是三贤位的菩萨和二乘圣者。

尘世里的人们，不晓得所谓“见解”有多么虚假，他们打破头地相互争论不休，以标榜自己的高明，殊不知，再高明的见解也只如大海里的水泡一般，并无实质意义。

问：“见解”没有实质意义，那什么才有意义？

答：透过见解明达心地，才是人世间最可宝贵之事。犹如透过水泡找到大海，那才堪称智慧者。

问：如何“透过见解”？

答：就是不把持见解，随时随地心中无见解、无立场，但心里仍旧踏实自在。

问：没有立场岂不没了着落？怎可能踏实自在呢？

答：谁需要着落？只有执着心才需要落脚之处，本心连形相都没有，怎会需要什么着落呢？不必再问，请踏实观察自己的心，早晚会明白。

唐中宗神龙三年（707年），慧安禅师向朝廷告辞，回到嵩山。隔年（709年）三月，叮嘱门人弟子：“我死了以后，把我的尸身放在树林里面，等待野火来焚化它吧。”

后事安排妥当，著名的神僧万回忽然来访，二位高僧相见甚欢，兴高采烈地握手交谈，旁若无人。慧安禅师的侍者在一旁仔细倾听，越听越郁闷，虽然俩人说的都是汉语，但却一句都听不懂。

唐中宗景龙三年（709）三月初八，慧安禅师关闭房门，端身正坐，独自圆寂。禅师春秋一百二十八，僧腊过百。弟子们遵照师父的叮嘱，把师父的遗体放置在后山树林里面，不久，果然有山火自然发生，将慧安禅师的身体焚烧得干干净净。灰烬当中，拾得舍利子八十粒，个个圆润无暇，后于唐玄宗先天二年（712）建塔供养。

                                      2017.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