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如不动,了了分明

2024-01-12  本文已影响0人  杨令宗

《金瓶梅》里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甚至包括宋蕙莲、陈敬济一干人等在当今社会只是换了名字,在我们的城市里,西门庆渴望金钱、权力和女人;潘金莲既性感又充满危险,让人又爱又怕;李瓶儿的痴情能让浪子西门庆痛哭,却救赎不了自己;应伯爵头脑灵活,信息精准……在大街上,在电梯间,在商场里,在写字楼里,我们还能看见他们的脸。只不过道具变了,西门庆的马换成了宝马8系,李瓶儿的皮袄换成了爱马仕的皮包而已。

但有一个女人简直是金身不坏。第一任丈夫死了,她带着大笔嫁妆改嫁给了西门庆。西门庆死了,她再次改嫁,两人还白头到老,圆满自足。这就是孟玉楼

不动心

孟玉楼是西门庆的第三个小妾。她本来是一个富有的寡妇,先夫是开布店的,没有子嗣。媒婆把她介绍给西门庆时说:她手里有上千两银子,好多家当,还有两张南京拔步床。

西门大官人上上下下看孟玉楼,从相貌、衣着再到身段、举止,“一见,满心欢喜”。孟玉楼只是偷眼看一眼西门庆,问了媒婆西门庆的年龄,家里的情况。端上一杯茶,用手把杯子旁边的水渍抹掉,道个万福。全程淡定,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孟玉楼的表现有多特别?对比一下潘金莲、李瓶儿和西门庆的初遇。

潘金莲放窗帘时不小心掉了叉竿,砸到了西门庆,见他生得风流浮浪,语言甜净,便动了心。李瓶儿住西门庆的隔壁,西门庆去串门,李瓶儿在二道门内站立偷看他,还露出一对小脚,充满挑逗。

这么一比较,就能看出面对西门庆,孟玉楼的表现是多么与众不同。她带着丰厚的嫁妆却波澜不惊地成了西门庆的第三房小妾。

不独占

尽管嫁进了西门府,孟玉楼对西门庆却根本没有强烈的依恋和独占。

潘金莲每天都盯着西门庆,关心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有时还跑到侧门去围追堵截,想尽办法邀宠。李瓶儿温柔平和,对西门庆满腔痴情,百依百顺。

而孟玉楼呢,既不像潘金莲那样爱欲强盛,也不像李瓶儿那样为情所困。西门庆来到她房里歇息,她无可无不可。就算跟西门庆一起歇息,说的都是家务事,没有任何情色气氛。

李瓶儿死后,西门庆痛苦万分,不梳头不洗脸,不吃不喝,吴月娘和潘金莲看在眼里,不免着急,唯有孟玉楼说:“原来他还没梳头洗脸呢。”可见她一向冷静自处。

有分寸,知进退,孟玉楼在跟西门庆的关系中,始终保持着清醒。

不争斗

西门庆有六个妻妾,后院里勾心斗角,硝烟四起,几乎每个人都卷了进去。而且斗争阵营不断分化重组,先友后敌,亦敌亦友。唯有孟玉楼始终保持中立,不站队,从不参与争斗。算命的婆子说她:“为人温柔和气,好个性儿。你恼那个人也不知,喜欢那个人也不知,显不出来。”她情绪稳定,更像一个旁观者,而非局中人。

每次潘金莲跟她八卦其他女人,她听了,只是笑,顶多说一句:你厉害,什么都能记得住。潘金莲跟孙雪娥闹,问孟玉楼有没有听见对方说自己坏话,孟玉楼说没有。

在《金瓶梅》里的世界里,人人都欲望升腾,相互算计,茶杯里也能起风波,孟玉楼却跟争斗保持着距离。

有善意

而且,保持距离的同时,孟玉楼还保持着一些善意。

妻妾争斗陷入僵局,出面解围的也总是孟玉楼。李瓶儿嫁过来时,吴月娘正跟西门庆冷战,长时间无人接应。还是孟玉楼劝吴月娘顾全大局出去迎亲,不要让西门庆生气。

有一次,孟玉楼与潘金莲、李瓶儿跟西门庆在后花园乘凉,吴月娘让丫鬟过来叫孟玉楼一起穿珠花。孟玉楼便说:“我去罢,(免得)惹的他怪。”两边都能照顾到。

跳出欲望之海

孟玉楼这个人物是在相反的方向上呈现了《金瓶梅》的主旨。

从佛学角度分析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和庞春梅,他们分别代表了“贪”“嗔”“痴”和“慢”。佛教义理认为“贪嗔痴慢疑”都是欲望,是人生痛苦和罪恶的根源。

他们在欲望之海中沉浮,过得很苦,结局也都很惨烈。跟这些人相比,孟玉楼就是一个“低欲望”的人,格外冷静和理性,不被欲望绑架,也不跟别人发生冲突。她说:“千里长蓬,也没个不散的筵席。”不痴缠,不留恋。

这么看,就很好理解孟玉楼的结局了。从作者的佛学世界观来看,没有欲望就没有罪,给她安排一个善终的结局,也就顺理成章了。

西门庆死后,潘金莲依然我行我素,先私通女婿,待奸情败露,又被吴月娘撵了出去,而孟玉楼却在默默为自己规划未来。清明节上坟时,孟玉楼和吴月娘在杏花村酒楼上,邂逅了知县公子李衙内,两人一见钟情。李衙内差媒人来,孟玉楼一口气来了个几连问:

“妈妈休得乱说,且说你衙内今年多大年纪?原娶过妻小没有?房中有人也无?姓甚名谁?有官身无官身?从实说来,休要捣谎。”

你看,就算是西门庆家妻妾四散的时刻,孟玉楼仍然问得很实际。

西门庆的女人们,宋蕙莲上吊,李瓶儿病死,潘金莲被杀,孙雪娥自杀,吴月娘守寡几十年,孝哥也被度化出了家,惨淡收场,唯有孟玉楼,在李家白头到老,圆满自足。

如幻、如焰、如水中月、如虚空、如响、如揵达婆城、如梦、如影、如镜中像、如化。

不论是幻相,还是梦境,或者火焰,还是声音、影子,都是短暂的现象,转瞬即逝。

色色如也!“千里长蓬,也没个不散的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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