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浅谈

今天和爷爷一起吃晚饭，和老头子聊聊天。

闲谈中，他说了一句:“你舅舅这个人最奸。”他的意思是，当年舅舅在我家任职，某日有件东西坏了，别人都说拿去修，舅舅则说买个新的，还补充了一句“又不花你的钱。”此事令爷爷很是愤慨。

我对爷爷说:“哎哟，这世上哪个人不奸？你也一样奸啊。”

老头子和我关系特别好，他是不会生气的。他笑道:“那你说我奸在哪里？”

我于是把他曾经做过的一桩不太光彩的事给揭露了出来。当时他在理发店理发，事毕有个伙计找给他钱，那个伙计粗心大意，误给他一张50元的钞票。他开始时不动声色，离开那家店以后却笑出声来。

他辩解道:“这不叫奸，这是贪财。”

我说道:“要是行事正直的人，必然会当场跟人家点清钱财。”

最后老爷子词穷了，我给他讲道理他只是点头。平时里他没少说别人奸诈，今日他倒是默认自己奸诈了。当然啦，老爷子奸不奸都并不妨碍我跟他的爷孙感情。即使他作奸犯科，他也是我的爷爷。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不止有规则。

有段日子没撰文了。由此番谈话，我想写点关于人间道德的看法。

唯物主义哲学里有一句很基本的话，叫作“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这句话不难理解，就好像气候和土壤的质量决定了植物的形态。沙漠会养育出针叶的仙人掌以减少水分的蒸发，而热带雨林的植物则生着利于水分蒸发的宽叶。植物并不能自由选择它们自己的样子，它们是环境的产物。宽叶林若生在沙漠，必然很快就因水分流失而干枯。其实人类亦不能决定自己的思想，人类也是环境的产物。据说有人做过残忍的实验，将一个小孩子关在一间屋子里，不给予任何教育，只提供食物和水。这个孩子成年以后，跟野兽与傻子无异。很多人穷极一生总是在追求自我。很遗憾，我们其实并不是自己。最纯粹的自我是野兽。我们从模仿别人，接受别人的教育中成长。我们的父母教我们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我们的脸上处处是他人印上的刺青。人类的“自我”其实是很没有意义的一个词，生于社会中的人类永远不可能找到纯粹的自我。那些声称想追求自我的人，真正想要的东西准确地说是自由，即突破外力的拘束。

那么回归正题，道德是什么？为什么人类会被道德约束？道德的实际效用如何？

前文有谈到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道德其实是一种社会意识，那么它是基于怎样的社会存在的呢？人类社会的本质其实是一个契约体，是人类诸个体为了共同发展而结成同盟。人类很善于团体协作。人类并无爪牙之利，一个人是很难战胜猛兽的。我猜测远古时代的人们定然是合作狩猎的。一个同盟，有共同的目标，却也有个体的诉求。譬如狩猎的同盟，大家都目标都是为了杀死猛兽，可是分战利品的时候，每个人都想多要一些。这个时候必然要有规则来制约个体，否则同盟中就会有内斗，联盟就会瓦解，阻碍众人的共同利益。即使人们知道自己是为了共同利益而结盟，依靠个人的觉悟来维持内部平衡仍然是不可靠的，总有人会对其个人利益完全不退让，阻碍联盟的发展。当一个联盟大至一定规模，就是我们口中的社会了。这个时候由于庞大的人口基数，拥有各种各样的诉求的人都会存在，当中有很多人之间会产生矛盾，为了维持社会的稳定发展，依靠个人觉悟是不可能的，于是规则和法律应运而生。规则和法律即是社会契约的重要组成部分。人类社会中的矛盾有大有小。大至杀亲之仇，小如兄弟不合。对人类社会有极大危险的行为用法律来约束，违反者以暴力来制裁。但是一些小矛盾虽然对人类社会的共同利益也是有害的，却不至于需要动用太多的社会资源去处理。于是人类发明了道德，作为低配版的法律，通过对全人类的普遍教育，使其深入人心，违反者会受到其他人的鄙视。本质上道德是一种社会约束。这就是孔子之道在中国古代统治者中受欢迎的原因，统治者通过推广道德，实现对社会更好的控制。

人类之所以会被道德制约，实际上也正是自己被环境所决定了。越完善的文明越重视教育。一个人自幼受道德教育，接受了道德规范，其行为就会有所约束。甚至当他做不合道德的事情，他自己也会因为深植脑中的道德约束而感到自责。当整个社会都接受了道德，即使某一个人不在乎道德约束，他也会成为千夫所指，迫于巨大的压力而屈服。但是实际上这都是人类自己的思想受到他人控制的结果。即使我明白了这一点，我也同时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或多或少已经是别人定制的规则的产物。今天我们越来越多地听到“道德绑架”这个词。这就是商品社会中个体利益越来越膨胀的结果。我倒是很喜欢这个现象。因为如果没有社会，人类只是会生存得艰难一些。但是如果没有个体，社会则无从谈起。个体是最重要的。我很反感那些批判利己主义者的人，那些人都是虚伪的，他们活着也是为了自己，什么时候利己成了不正当的事情？有人可能会列出如“雷锋”这样的人来反驳我，告诉我这些人是为了帮助他人而活的。在我看来，且先遑论“雷锋”的真伪，“雷锋”只是是道德教育最成功的一个产品。再者，我认为像“雷锋”这样的人，他们热衷于帮助别人实际上也是为了获得自我的满足。请诸君牢记，没有一种给予是理所应当的。即使亲如父母，养育子女也是为了从子女身上获得一些东西的，谁想老来无养，老来孤独呢？这样去分析人情确实很冷血。但我认为讲的句句是本质，无可非议。虽然我觉得极致利己主义者是完全正当的，可是跟这样的人相处却是很不自在的。所以有时候人活着不需要想太多，爱憎分明倒也痛快。但是明知事理的人，面对很多情况也能心如明镜吧。

至于道德的约束力到底有多大，这个就因人而异了。如果你是一个成功的产品，像雷锋，那么道德对你的约束力就很大。如果你并不在乎，那么道德也就没有大的约束力。不过有趣的是律人容易，律己难啊。